微小说|县长是父亲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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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父亲一早就去了地里。他穿得邋邋遢遢,也不讲卫生。早晨自己弄了饭吃了,并带上了饭和水,扛了锄头去下地。

那天是星期天,父亲临下地之前把我从梦中摇醒,并告诉我,醒了吃饭,不要忘了喂猪和鸡。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翻个身又睡着了。当我再次被摇醒睁开眼睛发现是老村长。这个老头平时是不到我家里来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村长问我,你爸呢?揉了揉眼睛,发现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除了村长以外,剩下的都是生面孔。我说他铲地去了。村长说,孩子,赶紧起来,到地里去把你爸爸叫回来,就说有要紧的事。

我匆忙穿好衣服就往地里跑,老远看到父正弯着腰在除草。我气喘吁吁地喊他,爸,老村长喊你回家——是的,老村长到咱家里了,喊你回家——不,我不知道他喊你回家干什么。我和父亲匆匆忙忙往家里赶,路上我又想起了一句话,告诉父亲,村长领了好几个生人到了咱家,我出门的时候看到停在咱家大门口的是一辆吉普车。

吉普车?父亲又追问了我两三遍,见我十分肯定地回答,就把脚步迈得更快。

到了家门口,那辆吉普车仍然停在那里。老村长和那几个生人已经坐在院里。他们把屋里的小板凳搬了出来,放在他们的屁股下面。

我们俩进了院子,老村长却并不说话,他只站在一边。生人里有一个人却笑呵呵地迎着父亲大步走过来,他的身子前倾,抬起两只胳膊,做出要握手的样子。他一脸和善,十分亲切,嘴里说,老李——李班长,你不认识我了吗?父亲却愣住了,忽然高兴地说,小钱,是小钱啊!四只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时候老村长补了一句,老李啊,这是咱们的钱县长。

父亲被震惊到了,定定地看着那个和他握手的人,恍惚了那么几秒,赶紧使劲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回来。父亲觉得自己这双手太脏了,尴尬地说,我的手上都是泥巴!

可是那个人抢上一步,又捉过父亲的两只手去,紧紧握在一起。这一刻双方的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后来我弄明白了是怎样一件事。原来这位老钱曾经是父亲的一个战友,那时父亲是老钱的班长,老钱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兵。现在人家可是不得了,老钱成了我们的县长。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打听到父亲就住在这里,于是通过村长来寻找战友,两个人便在我家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相会了。

我看见,钱县长的一双手白白胖胖的又很干净,而父亲的一双手,指甲里都是泥巴,手上皱纹里也是些洗不掉的污垢,再加上父亲穿的衣服已经好些天没有洗过,上面多的是污渍和酸臭味。不过这些并没有影响两个战友之间的谈话。他们就坐在我家的院子里谈了很久,然后吉普车拉着父亲和我到乡镇里下了馆子。父亲和老村长喝得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从这一天起,村里便传开了,父亲有一个当县长的战友。从此村里人见了父亲,老远就亲切地搭话。邻居刘二婶炖了小鸡,居然送了一大碗的肉。以前和我家有土地纠纷的老张家居然请了父亲去喝酒。老村长亲自拉来了两车砖卸在我家院里,要给我家修缮房子。

房子修完以后,村长居然送来了一些木料,并让父亲打几件像样的家具。父亲开始说算了,原来的家具虽然破烂,但还能用。村长居然趴在父亲的耳朵上说,不行,我一定要照顾好你,钱县长交代的,他说过年之前还要来看你,所以在这之前你要把自己的房子弄得漂漂亮亮的,还有,你也要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的,别埋了吧汰的,算我求你了!

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我能看得明白,况且我家里就我们爷俩,父亲又喜欢聊天,好多事情他都对我讲。

打完了家具,摆在新修的房子里。生活真是完美。钱县长真是一位好战友。而老村长也真是一位好村长。

有一天,老村长又来了,他对我父亲说,老李呀,你还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给你办!

父亲看看我,看看村长,支支吾吾的像是有话说,可是却没有说。村长意会,跟我说,孩子,你出去玩,我和你爸说几句话。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我故意踩出很大的脚步声,但是走出十几步以后,我就蹑手蹑脚地回来,弯着腰低着头,趴在窗台下面听屋里的谈话。父亲前面的话我没听清,但是村长的话我听清了,他说,这好办,这事包给我,指定给你介绍一个让你满意的!

没用几天,老村长领着一个女人来我家相亲,这个女人是老村长的一个远房侄女,看着还是挺顺眼的,反正我是这么觉得,后来发现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们俩很快就确定了关系,并且要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老村长这段时间来我家挺勤的,他对父亲说,快点定了日子娶过来吧,县长给我打电话说要喝你的喜酒,而且要在年前喝你的喜酒。日子很快定下来,因为房子是新修的,家具是新打的,一切都比较节省时间。父亲马上就要娶媳妇了,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后妈了。那个女人来过两次,每次都给我买许多好吃的,对我非常热情,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一个妈妈。

父亲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可是有一天突然传出来一个消息,钱县长不知因为什么事被撸下来了。父亲是到村长家借钱得到的消息。因为要准备结婚,父亲决定买一头猪用来办酒席,还要置办一些其他的东西,手里的钱不凑手。村长一口应承下来,缺多少钱找他要,所以父亲就到他家里去借钱。但是村长告诉父亲,他的那个远房侄女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跟父亲结婚了,所以钱也不用借给你了,猪你也不用买了,缺的东西也都可以不买了。后来村长就说到了钱县长犯了事。父亲当时就被吓到,他瘫坐在老村长家沙发上,好久都没有起来。

缓了好长时间,父亲说,老村长我口渴得很,给我倒碗水吧。

近来的这些时间,父亲每到村长家,村长第一时间会泡上一壶上等的茶,但这次村长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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