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钻在被窝里做我的春秋大梦,忽得被小姨扯着一只胳膊往外拽。我挣脱开又爬回被窝,连头都埋进去。小姨把木窗打开,大叫一声“下雪喽!”接着搂下院子里有人应和着:“好大的雪呀!”我马上从被窝跳起,忽啦忽啦地穿好衣服,打开木窗一看,然后委屈地嚷着:“你们又骗我!”
趁四下无人时,我爬出木窗,从屋檐往右爬。那时,我仗着自己身轻如燕和灵巧胆大,常常学着猫儿在靠着墙边的屋檐上攀爬。紧靠墙体的部分没有瓦片,露出梳齿般疏朗的椽木。
从疏疏的椽木往下望,就是屋檐下青黝黝的泥地。那会儿也没有个恐高症啥的,丝毫没有觉得略倾斜的屋檐让人头晕和惧怕。我的左右手前后抓住椽木的横齿。左脚膝盖控制力度跪在瓦片上,右边膝盖却抵在透空的椽木上。
很快地我爬到隔壁家的窗台,那也有一扇和我外婆家相同无异的木窗,我对着黑洞洞的窗户口怪叫一声。比我小几个月的堂舅舅家的孩子准吓一跳。成功地吓了他一回,我很快地原路退回。
他为了报仇,也爬出窗户,刚好堂舅妈从檐下经过,听到声响,一抬头,看见自己的胖儿子正在一楼房檐上。堂舅妈大喝声:“臭小子!”他吓得慌了神,膝盖处就没轻没重起来,“咯噔”一声,我心里暗叫不好,肯定是磕裂了一片瓦。我探出头一看,气得咬牙,压破的竟是我家的瓦。
接着是堂舅妈拎着棒槌撵着她儿子满院子追。护短的大伯婆心疼她的小孙孙,她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这大过年的,打孩子干嘛!”堂舅妈气呼呼地指着幺儿:“再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说完,她拎着棒槌去溪边捣衣了。也许被撵着丢脸,他却还嘴硬:“跑起来还挺暖和。”
我又趁四下无人,把那块瓦沿缝合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家捞过来一片好瓦,又悄悄地把那片合好破瓦嵌在刚才的缺口处。
农事早早地完毕,厂子也歇了工。青壮年男丁们集体上山采伐枯木。抬下山来作为大院里集体取暖的柴禾。在祖屋上房门口放置一口大废铁锅,用来烧柴烤火。从年二十几到元宵节大铁锅熊熊火焰燃烧不熄,供院里的老人小孩取暖。
什么烤红薯、烤土豆、烤板栗,统统都不值一提。我最钟爱的是烤竹笋。那可不是普通的竹笋,毛竹笋肥美细嫩,筋竹笋纤巧爽口,皆不及烤的小竹笋那般消魂欲醉。
那是山上的一种完全野生的小竹子,成竹后比要芦苇粗,人称“山毛弹”。它不能成材,只能砍来当柴烧。其实,当柴也嫌它烧火时麻烦,它桀骜不驯又不好折断,很难塞入灶膛。家有熊孩子的大人们会选取粗细合适,弹性十足的放家中备用。
孩子们对这种小竹子恨入骨髓,山上一看到这类小竹笋势必要把它们消灭殆尽,以绝后患。我倒对这种小竹笋情有独衷。它细细长长的笋身,大毛笔粗细,每一根都纤细挺直,褐色的笋壳略有斑点,上面布满毛茸茸的细绒,阳光下还泛着银光。连壳一起细细地烤着,冒出清香后,将壳剥去,细嫩酥香,是不可多得的舌尖上的山珍。
外婆家的檐下常年堆放着一捆柴。如果是蕨草柴,我会抗议。蕨草不光有柴屑,它的柴梗还会扎屁股。易燃的软草柴也不好,坐着暖和,但易打滑,是下下之选。稻草还算不错,但是坐的时日多了,最后会变得又板又结。我最爱坐的还是番薯藤柴,暖和不说,而且富有弹性。
冬日的暖阳照射在柴堆上,我们手里拿着刚从缸里捞出后洗净的酱白萝卜。坐在番薯藤“沙发”上,啃着酸爽可口的酱萝卜,真是一大享受。随着萝卜“咔嚓”一声脆响,我们会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你作业写好了没?”“没有呢!”原来大家都没写完作业,这下放心了,哈哈!
还有,我们爱在墙角玩“挤渣油”的游戏。在我们老家,客人不叫客人,而称“人客”,同理“挤渣油”本是挤油渣的意思。乡人都节约,熬猪油时,最后一定要把油渣里剩余的油沥出,这是本意的挤油渣。小伙伴们玩的这一款游戏取了相互挤压之意,大家使劲往墙拐挤,使出吃奶的劲儿,脸憋得通红,以求变得暖和。
想暖和,上山挖笋呗。那可是个体力活,保证汗流浃背。重要是的,挖笋非常有趣味。从小到大,我没有找到或挖到一棵还埋在土里的笋。也许,这是男孩们的强项吧!每次我都跟在后面打酱油,东跑跑西溜溜,活动得一身暖和。
冬日的竹林依然苍翠,竹园人影攒动,上坡人的山歌还在竹尖环绕,下坡人的吆喝声又响彻云霄。年里挖的都是冬笋,过了年的,那可是普通的春笋了,冬笋一直比春笋金贵。人们要赶着时间使家里多备些冬笋。
冬笋年糕,冬笋牡蛎,冬笋酸菜,冬笋肚片汤等等,这些都是农家腊月期间的吃食。挖到细小的竹笋,自己家吃了。挖到大些的,送亲戚或者留着过年配菜,都是一桩美美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