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林宜生在文章开始时即遭遇妻子背叛,儿子与自己并不亲近等中年危机,借着给儿子找英语辅导等一系列机缘巧合,结识了楚云——一个如谜一般来如春梦,去似朝云的女子。她的作风无疑与林宜生所处的生活状况格格不入,在他的那些友人之间,她是出水芙蓉一般摒弃世俗的存在。
在我看来,林宜生与自己的小圈子所处的世界,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它少不了明争暗斗,阴谋手段,既有绍基落马后对权势的颓唐与无奈,有自称“自由艺术家”德坤的风流与不负责任,有热爱动物的陈渺儿对保姆尖酸刻薄的反差丑态,它们交织纵横,共同构成一个泥淖与灰暗共存的人世间,充满了中年一代对生活的认命与妥协。安大夫在对宜生进行心理疏导的时的言语令人振聋发聩:“我们实际上只剩下了两种选择:要么发疯,要么彻底放弃对于纯洁的幻想,说服自己接受并适应这个自我分裂,混乱而无趣的世界。”
但显然,林宜生是一个边境之人,他一边留存着世俗的烟火气不愿与自己的酒肉朋友断绝来往,一边又矛盾地想要抽身脱离这纷繁错杂的中年世界。楚云的存在,像是宜生理想精神世界的一种投射。在她的身上,流露的是内敛与哲思,是沉稳与干净,虽历经磨难却从未向岁月低头,而仍留存着一份可喜的纯真。她还不足以将宜生带离世俗的泥沼,却似一缕微光,笨拙地穿透层层叠叠堆积的乌云,给他带来小而密集的温暖,使得他在成人世界里尚有停留喘息的居所。宜生对楚云的依赖,不停地试探着楚云是否愿意同自己喜结连理,恰恰是对现实生活逃避的一种体现。“假使今朝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这句诗是楚云神秘的奠基,也是楚云与宜生人生结局的暗示。楚云的最终离开是对前文的回应,为这段迷蒙的奇恋划上了句号,为林宜生的理想生活划上了句号。他不得不再次回归这庸常的人世间,去继续每天麻木而平凡的生活,这不仅仅是林宜生一人的生活状态,反射出的是一个社会的中年危机。
格非的如诗一般的文字贯穿始末,品读《月落荒寺》的过程,如饮一杯小火慢熬的新茶,初读之时,嫩叶浮散在清澈的泉水之内,是林宜生与楚云的相遇,平淡真切;渐入情景,小火摇曳,蒲扇轻摆,视野中是一片蒙蒙的烟雾,夹杂着柴火呛人的气息。这是楚云离奇身世的揭示,神秘而扣人心弦;情至深处,舒展的叶片在黄褐的茶水中上下翻滚,这来势汹汹的涌动却恰恰反衬出大局的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更改的行程和死亡,她让你忘了她,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这些话语及纱幔后那个瘦削的身影,像是循着《月落荒寺》空灵而澄澈的旋律,隐没在那夜的残荷败叶里。这一次,是楚云的离去,深沉而痛楚。文末之时,一饮而尽,一股涩味莽撞地充斥着口腔,下一瞬却是回味良久的甘甜,是宜生与楚云的再次偶遇,是一往而深的相思之情。
读罢,脑中突然闪过汪国真的小诗: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毕竟,这无法逃脱的庸常,正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