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人说,我们这一辈老了,不指望儿女,就抱团去养老院。这似乎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想,但是 ,我深知,养老院也并非都是想象中的福地。
第一次进类似养老院这样的地方,还是童年。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是上海知青,教学方法很独特 ,经常带我们参观各个地方,然后回来指导我们写参观作文。估计她受杜威的“生活即学习”的理念影响很深,我在她的指导下,写了很多好作文,这些作文常常被她优美圆润的声音朗诵出来,成为班级的范文。其中一篇,就是参观福利院。
我对这次活动记得很清楚,柯曼君(我的老师的名字不知道我记得准不准,很美丽的上海女子,小巧动人,我认为她的名字就应该是“曼筠”或者是“曼君”)老师让我们去福利院参观,要带着小笔记本和笔,先看福利院一丛丛的花草树木,然后给老人们剪指甲、洗脚,听老人们讲故事。
在童年的记忆里,这次活动感觉很好,老人们都很幸福,孩子们也很幸福,服务的人员也很幸福。
若干年后,母亲脑溢血,昏迷了两个月,出院后,父亲还在,一切不用我们多操心,父亲默默地照顾着记忆日渐衰退的母亲,让我们安心工作。
但是,一年夏天的凌晨,父亲累垮了。母亲该怎么办?我们几兄妹都在上班,都是公务员或者事业人员,没有谁可以赋闲在家照顾母亲。请保姆,保姆虐待母亲,后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卷走了。
几个兄妹家里轮流照顾,也不行,母亲已经不能自理,大便小便一旦没人在身边,就没办法收拾,我记得母亲在我家的时候,我如果两个班连堂四节课,我每节课十分钟都要百米冲刺回家里处理母亲的生活小事,有一次跑回去也不济事,母亲躲在角落里,看着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后来,母亲偷偷跑出学校,门卫赶紧通知正在讲课的我,我慌了神,如果母亲给丢了,我就是家里的罪人了。我丢了粉笔就跑上街找。
母亲在我家丢了一回,在三嫂家丢了一回,大哥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不如,送母亲去养老院吧。
为此我们几兄妹商量了很久,如果我们送母亲去养老院,会不会招院子里的邻居骂?但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在家里的几兄妹,一个行政领导,一个教师,一个医生,谁都满身的社会责任,没有办法谁来请假专门照顾母亲。
最终,还是出重金,我们把母亲暂时送进了养老院。所谓的重金,是在所有的服务档次里,我们选择了最高的一种,希望母亲能得到最让人放心的照顾。
放假的时候,我回城去养老院看望母亲。因为听说母亲在养老院里跳了窗户,摔了一跤。我不理解,一位70多岁的老人何以会跳窗户,何以能跳窗户!
养老院当然风景秀丽,房间也收拾得很干净。我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桌上是母亲的碗,里面一碗饭,一丝不动,而且已经生了霉。我看到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
我照顾过母亲,我早知道她没有饱饿的感觉了。记得每天我照顾她吃完午饭,没过一会,她会拍拍肚子问我:“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而且,痴呆前的母亲是节俭的典范,什么肉食都不吃,但是痴呆后的母亲,就像赶本一样,发疯地喜欢吃肉。但是医生交代,不可以给她多吃肉类。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炖了猪排,母亲很爱吃,吃了四五块以后,她又把筷子伸向了排骨。我有点紧张,医生交代又交代,不能给她多吃排骨。当时因为小子还小,正长身体,不炖排骨,显然不行。
我赶紧用筷子拦住了母亲的筷子,说:“妈,您不能吃了!”母亲抬头望着我,怨恨地说:“你好狠!”那个时候,母亲已经不能认出我是她女儿,她说我狠,完全出于自然的天性。我听着感到很心寒,当然不是因为母亲对我评价的那个“狠”。
我讲这些,是想说,母亲有吃饭的欲望,而且有对美食的强烈欲望。但是,那天在养老院看着一碗生霉的饭菜,我不能肯定母亲已经饿了几顿了,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肯让眼前的一碗饭搁在那里生霉。
后来,我想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抓紧时间给母亲洗洗头,洗洗澡,等我拉开储物柜,发现什么衣服都没有了。
“衣服呢?”我习惯性地回头望着母亲问。
“衣服都被人偷走了!”母亲虽然痴呆,但对这些常识还是有。
那一刻,我立马给大哥打电话,养老院不能呆了!
于是,我们几兄妹又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昨天看到上海养老院的一位老人还健在,就被当做逝去的人,通知殡仪馆来拖走,我看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经历。
在我国养老领域还刚刚起步的阶段,出现一些不完美的地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会发生,这实在是对人性的一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