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奇怪得很,有话想说,但一个字不想写,上周写出的最后一篇关于晴雯的随想,写了一半,再也写不下去了,哪哪都觉得怪。《抄检大观园》一篇,只能勉强还算完整,最后的结尾是没写完的,但就是写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个状态大约是从那篇小说故事结束时开始的,写《雌锋》是因为红楼读不下去了,那时还没读完前八十回,读的不得劲,写的不得劲,本想着换个调调以后,兴许能好些,谁知后来一口气读了十余回以后,更加不想写了。
只有书倒读的比以前多了。这次红楼的停下,或许就真的停下了,下一次再读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我略微总结了下,写下的随想越来越趋近于同一种模式,变得更加单调枯燥。我读和写无不围绕着人物为核心,试着看看善恶,看看问题所在,看看解决办法,一言以蔽之,由情趋向于理。这似乎就是变得单调的原因。
晴雯是前八十回中,还没写的最后一个完整的人物。她对于我来说,喜欢远多过于讨厌,但她身上同样有我十分不喜欢的地方。
她死了,就从这一点开始去分析,为什么死。那一未完成的篇幅中,按照当时说黛玉的问题一样,身疾而心病,这个人物从始至终不过是伤寒风热,感冒咳嗽的小病,死得急遽。死因看起来似乎有些蹊跷,其实不然,在她的性情上有完整的体现。
当年为宝玉病补雀金裘,虽然后来治愈转好了,但身体从那时就埋下了病根,病中过劳伤身伤神,如果认真看,原文有很多很【严重】的字眼。同样是在那里,坠儿窃镯事发,将她爆炭一样的性格展示了淋漓尽致,这个性格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在她四五年的荣国府丫鬟生涯中,一直如是。
这个性格,平时作为高等的丫鬟,可以训斥下边犯错的小丫头,可以受到委屈时向着身边的人,例宝玉、袭人、麝月等人发泄一二(这一点有许多的例证,我在前面的篇幅中数次提到)。而一旦受到绝对权力的施压,你猜发泄不了的火气会怎样?
大火灼阴,伤身奇重,尤其是在风热病中。这是她走向死亡的根本推手,抄检大观园只是外应,是最直接的原因。
当我看到有人将晴雯的死,归咎于袭人的时候,说袭人高密,真觉得无比荒唐,一时间连当时要为宝钗剖辩的心也冷了下来,对于这等“读书人”,辩了又有什么意义?完全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他们读的不是书,只不过是在读自己罢了,嬉笑怒骂,一概任由自己的心意。问题你要自圆其说也行啊!
要论晴雯,自然要放在一大群人中间去考虑,如果你推罪袭人,行,找出点证据来啊,有吗?晴雯死后,宝玉的话说出他自己的怀疑,即袭人等人内斗,包括后来的诔文中也同样出现过,有“内帏”字眼,但是这只是他贾宝玉的主观想法,绝对作不得证据。
另一点不外就是袭人向王夫人“告密”,说为防着不才之事的发生,说到这点,我简直觉得好笑,在王夫人跟前,“姑娘”两个字,是她们这些丫鬟下人配称呼的?正经的探春、迎春、惜春、黛玉、宝钗、湘云等,这才叫姑娘!
简直荒唐透顶。
晴雯被王夫人所厌恶忌讳,有这么几点一定是绕不过去的。
第一,晴雯的性情,她对小丫头,对各类老婆子的态度,书中是可以找到明证的,要不然最后不会墙倒众人推。这话并不是说她处事有失公允,不讲理,而是处事方式有大问题,十分得罪人。锦上添花的未必有什么实质帮助,但落井下石的,那可是要人命的。
第二,晴雯的喜好。在胡庸医帮她把脉那回,那个染得艳红的三寸长指甲,在特定的环境中,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断不是什么好事。再者,关于她打扮的问题,也出现过,论理这不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点在王夫人眼中,可就有大问题了。
第三,关于“雄奴”、“芳官”、“五儿”等人等事,是怎么被王夫人知道的,我只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宝玉将这点归咎于袭人等人,这是不讲理的,当然你大可以怀疑一切,但证据呢?找不到。凭自己想象?嘿。
第四,王夫人为什么会对晴雯这么强烈的反感,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被各样人如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举报,书上关于这一点交代的很清楚,可见晴雯得罪的人有多少。再者有一回晴雯叉腰训斥小丫头给王夫人撞个正着,秋后算账来了。为什么王夫人会对晴雯训斥这么反感?当然要讲古代的三从四德淑女教育,豪门大族出来的公候小姐,根深蒂固的教育理念,这一点大可以往前翻书去看一看奉事贾母的体现,很明白的。
第五,王夫人为何会雷霆大怒?这一点要回到宝玉身上说。要从她长子贾珠的夭亡,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寄托,宝玉那回因为蒋玉菡挨死打,去看看王夫人的反应,自然可知。宝玉不能被人带坏,假如说一个十四五岁,正值青春萌动的宝玉,身边被一些不知检点的小姑娘围绕着,会怎样?这一点可以从当年金钏儿的事情上,得到极其明显的验证。这是大忌。正巧晴雯梳妆打扮,都被王夫人所不喜,想想吧。
触了王夫人的忌,这才是她离开荣国府的根本原因。当我看到有人晴雯被王夫人驱逐的原因,落到了袭人头上,我真的无话可说。
但晴雯是被冤枉的。
晴雯对宝玉的心,真是天地可鉴,我看到最后与宝玉的相见说话,真的动容不已,诚心感天地,真情动鬼神。病补雀金裘那里,是明面上的为宝玉的付出,悉心的照料,在袭人丧母暂时离开的时候,有很多的表现。还记得书前面,那一回,雪地里宝玉握着她的手,看新帖的门联吗?
她的真心实意,比之袭人半分不让。她的情性,确实不适合那种环境,撕扇子那回是我不大喜欢的,平日言语中对身边的人伤害,也是我不喜的,但她对于那等小人嘴脸的丫头、老婆子的态度,最值得为人赞扬,但是这之前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相对于小人们,你更珍贵。
气性大,想不开,又真地伤了身子,这是她的真正死因。
所以把这些问题都想明白了,就知道该怎么努力去避免,避免悲剧的发生,这是读书的意义之一,前世之事,后事之师。
在这本书中,最让我动心的不是黛玉,不是宝钗,不是探春,而是宝玉那个贴身的大丫头,袭人。是那个从始至终,只有二十六回中,一句不清晰的外貌描写,“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
想一想,真好看。
袭人满足了我很多的幻想,她身上有许许多多最让我亲近的特性。但我是个尊重事实的人,有人说她暗藏心机,其实我的接受能力是超乎想象的,但凡你说得有道理,可惜看过的很多文字都不过是作者在发泄心中不满罢了。讲道理?谁同你讲道理。
这本书我还有很多人很多话要说,前面还留有很多的事,贾雨村,贾政,贾母,宝钗,那个“淘气包”湘云......我有个论人的笨法子,就是你把关于这个人物的所有文字都给提取出来,去认真发掘。比如宝钗此人,要从她的家世说起,后来丧父以后,家道慢慢衰微,家中的仆从的嘴脸,得认真去琢磨,以及薛蟠对她的影响,一一的都给拿过来仔细看,然后比对后来她做的各种事,才能下结论。
比如讽和螃蟹咏那回她作的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意思是说蟹壳里仅有黑的膏膜和黄的蟹黄而已,讽喻世人心黑意险),这两句也不知骂去了多少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话,这就跟她的成长环境离不开了,得跟那些家中人以及她所看的书有关系。我看很多人将她的表现归结于传统道德理念,这大约还不够,也许她经了别人未经过的世道人心也未可知呢。走下坡路的人,和身处低谷的人,才最容易感受到人情冷暖。
所以看人的方法,离不开【知人论世】。全凭自己想象,这可不是读书人的态度。同样也见到好些作者,动辄猜测提起曹公用意,曹公的心思,其实吧,你就算把曹先生的一生都给摸清楚,再把清史稿给翻烂了,都未必能够猜到人家的用意。老老实实立足于文本,不好吗?曹公的心意,不是在那批阅十年,删改无数次,呕心沥血的文字上面了吗?
这样读下去,真要读完写完,不知道要耗费多久时间,这也是我暂时将这本书放下的原因之一,想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必得斟字酌句,不允许咯。再者,似乎也没必要了。我思考人物,写人物,目的是为了认识问题,解决问题,所以一路写来,越来越枯燥乏味,看下来的人从最初的门可罗雀,到后来一时变多了的假象,再到归于平静,理所当然。但这对于我来说,仿佛是一场自渡的过程。佛不渡人,人自渡啊。路在自己脚下,很多的事,是即使外界助力再大都无能为力的,自救才是根本出路。我大概是进步了。
所以我换书读了,眼下傅雷家书仍旧没有读完,快了每天翻了一二章,满了十天半月翻个一二章,这书随意着读。我把去年开读了十分之一的三国志续上了,也是每天翻一二页,现在读古文变快了。至于红楼的许多话,还说不说,随便吧,如果我还想写,还能写的话,大约还会再唠叨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