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有两个玩得很好的姐妹。有年春天，我们其中忘了是谁听人说，古人折柳结拜，柳条倒插，可以生根长成新的柳树。我们于是很心动，便商定一起插柳，顺便结拜。
我们找了个作业少的傍晚，拖着书包去公路旁边的柳树上折柳。柳条很韧，根本折不动。我和一个姐妹掂着脚拽着柳枝，很努力地拿牙咬了两条下来。真的很疼，而且柳枝味道好苦。我们弓着腰狂吐唾沫，另外一个姐妹这时才从自己的米妮三层密码文具盒里翻出小刀。我们没有辱骂她，毕竟还要结拜的。
我们找了半天，最后跑到别人地里去。这个季节地里好像是种小麦，绿油油，很香，香气里也夹杂着一些别的属于自然的气味。地旁边是路，路旁堆着土坡，再好不过了。路上偶尔有人经过，我有些赧然，但是她们都一脸坦荡，我于是也挺胸抬头起来，好像我们是正为植树活动做准备的光荣的少先队员。我们确实是。
我们试图倒着把柳条插进土里，然后失败了！因为柳条很软，倒着插，它们就都只能趴着，蔫头耷脑，令人难以感受到它们的生存意志。拿小刀的姐妹提议埋得深一点，我们试了试，她的柳条被埋得只剩下一小段，露出一个用小刀切得很齐整的截面。我们都觉得这样会把柳条闷死，而且主要是不好看。最后另一个姐妹选择把柳条正着插，所以她的柳条看起来很精神，给人一种能活下来的错觉。我的柳条则就这么着了。如此看来，我的自暴自弃原来是天生的。
小刀姐姐从书包里掏出水杯。她的工具真的很完备。我们给各自的柳条浇水。我的柳条于是趴到泥里了，它的样子很狼狈，令人心疼。然后我们三个按年龄大小站成一排，依次喝水杯里剩下的水。到我的时候已经没多少水了，所以我只喝了一小口，喝过之后把剩下的水往我们三个面前一浇，假装很潇洒很豪迈。其实有一点水浇到我旁边姐妹的鞋上了，当然她的鞋本来看起来也就很脏。但是她的眼睛很亮。
我们应该跪下来了，不过土堆已经被搞得泥泞一片，我们只得后退再后退，最后跪到了路上。当时路上没有人，也可能有，被我选择性遗忘了。小刀姐姐从裤兜里摸出纸，那上面是她抄的结拜的时候应该念的话。她念的是什么我也已经忘了，但是她虽然跪着，却还是念出了一种领导讲话的风范。接着我们依次报了自己的姓名，向老天爷起誓结拜为姐妹，并且磕了三个头。磕完最后一个头以后，天就黑了。
就是这么一件事。那之后我们常常跑去看柳条。我的柳条第二天就和杂草枝一样曝尸路边了，另一个姐妹的好一点，坚持了三四天。小刀姐姐的柳条因为埋得深，一直都在。我们起初一天看一次这枝独苗，后来变成两三天看一次，柳条一天比一天更黄一点更蔫一点，虽然我们一直有坚持浇水。再后来，还没到我们遗忘它的时候，那个土堆就被人铲掉了，柳条也跟着没有了。然后春天就过去了。
我六年级的时候转了学，其后因为住校，很少有和她们再见面的机会。又过了一两年，情分也淡了，而且我的性格和对人的看法发生了很多改变，相信她们也一样，那时候又很中二，总觉得再遇见，怕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真的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两年断断续续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一些她们的近况（主要是我爹，我小时候他老因为我出去玩打我，后来又比谁都希望我留住老朋友交到新朋友）。和我一起咬柳条吐唾沫的姐妹长得漂亮，换了很多男朋友。小刀姐姐努力读书，大概也长成了更讨人喜欢的人。
不知道她们回忆童年时，想起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偶尔会怀念一下，其实重新联系起来并不难，但是我现在的样子很坏，怕被她们讨厌。
柳条的味道真的是挺苦的。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