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本书的时候,上海正处于惯有的阴湿灰蒙的冬天,太阳只会在连续黯淡无光的几天后,猝不及防地露出一个下午,又赶趟儿似的飘远了。好在得闲在家,一见放晴,立马抱着厚重的枕头,垫着毛绒毯子,窝在向南房间的窗台上,边晒阳光,边翻看这本摄影师胡成在俄罗斯西伯利亚之行的游记。身边,是一杯热乎乎的红茶作伴,这是因书中读到俄罗斯人的典型餐食——“大列巴(一种面包)、黄油、奶酪、香肠、腌黄瓜、红茶、方糖”,心痒尝试,就近翻出积灰的盒子,拿起一枚袋泡红茶包,对冲热水。当然,没有方糖,依旧不习惯太过的甜味。
由符拉迪沃斯托克至莫斯科,胡成只身一人开始9288公里的西伯利亚铁路旅行,在沿路的城市停留一两天,再上火车,出发。这片想象中庞大辽阔的土地,在他旁观者的笔触之下聚焦般地清晰起来。一开始入关,“俄国官员尽面沉似水,结冰的水,即便投之以微笑,微笑也只是在冰面上弹跳而起,不会回馈以半丝半缕的涟漪”;在火车上,“太阳升起以后,西伯利亚铁路上车窗无法打开的列车车厢,仿佛行动的花房”;描绘城市的灰黑色调,“仿佛正在上映一部默片的免费电影院,电影里没有情节,只有寂然在风雨中走过的俄国人”。想不到,以摄影师为主业的他可以这样妥帖地运用字眼,读着读着,简直想时光倒流,隐身钻进他带去的相机里,看看他走过的一切。
对于建筑和其相关的故事,俄国人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予以保留与记录,随便哪条路的街角,年代久远的楼就在那里,与这座城市彼此张望一百年。手工凿刻的铭牌,以人名命名地名的纪念方式,哪怕是苏联解体前的战争英雄,“过去”被妥善保留着。“一切都是老旧的,我每看见路旁残留有美丽的过去,就跳下电车,飞奔而去。”
除却对城市历史和建筑的细究,这本书最好看的段落莫过于作者描摹的所遇之人了。本地的青年人大都长得粗壮而彪悍,他们习惯随身带一把上好的金属刀,利落地撬开牛肉罐头,将黄油用刀片抹在黑面包上,也用它切开香肠。而上了年纪的俄罗斯人,“搭长途列车仿佛野餐一般写意,提着的都是别无二致的竹篮,覆在竹篮上的印花粗布,铺在小桌上就是桌布”,食物旁边,是一张作为俄国人必备的带有填字游戏的报纸,一只圆珠笔以及老花眼镜。这片土地拥有太过漫长的冬季,寒冷寂寞,俄罗斯人是沉默的,唯一能抵抗它们的是高热量的食物和伏特加。一个老头悄悄地在袋子里藏了瓶伏特加,向作者“拍起了喉咙”示意一起喝酒,而最终找不到酒伴,他只能凄凉地“一口伏特加,一口碎苹果。”
西伯利亚铁路并不是每一站都停,在那只有一栋蓝色小屋的火车站,有人背包独自下车,作者写道,“我很羡慕那个人,出站口门外有一条蜿蜒远去的土路,土路的尽头是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木桥,过桥是河谷中的村落,他的家就在那里。”一趟与窗边一万亿株白桦相逢的旅程,光听着就诗意绵延,本书中的144张摄影作品,记录暂停下来的瞬间。“人生总不过是一次旅行,终有结束。”不妨去体验一次这条世界上最长远、孤寂的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