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梦见身体中一朵白莲花尽情舒展,盛放出光芒。明明是暗夜,那光芒却叫人睁不开眼睛。雨水滴落,莲花瓣将她裹住,将她吞没,她在柔软的花瓣中呼吸变得急促,快要被淹没一般。惊醒过来,绘在她身边睡得酣甜。
绘给她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我的藤长大了。生日那天,绘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眼里充满怜惜。就是这种眼神,让她沉沦。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穿越丛林,湿漉漉地来到绘的面前,绘好心收留了她,帮她舔舐伤口,收留她,豢养她。
初二的夏天,她偷偷用零花钱买了一盒磁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男朋友。男友比她大两岁,在小城的高中是风云人物。长得不高,但是白净,眉毛浓厚,笑起来很好看。当时的她看不上同龄的男孩,在学校也鲜少跟人交谈,却对年长两岁的男友百般顺从。
磁带是台湾歌手孟庭苇,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孟庭苇穿着长长的白裙,留着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温柔。她也特地穿了一条白裙子,与男友相会。
在学校的体育器室,天黏糊糊的汗水,顺着她长长的头发滴落。男友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柔,她感觉被索取,被需要。又感觉被一股凶猛的力量冲撞,有些难受,但是囿于其中,不能逃脱,像一种甜蜜的痛苦。她爱上了这样的感觉。痛苦的感觉,感觉到自己活着。
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小城,为什么会离去,为什么会留下她和母亲。她也不知道。
她不能理解,却冷静非常。没有哭闹,没有追问母亲,反倒是安慰母亲,向前看。不要再想他。
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游乐园,她不敢坐海盗船,不敢玩碰碰车,不敢参与任何刺激的游乐项目。父亲宽厚的手掌一直牵着她,走了很长的路,最后买了一只小熊玩偶带回了家。
这只小熊现在仍然摆在小城的家里,她的床头。长大后回家,有一次偶然经过那个游乐园,如今早已变成一个露天酒吧街,原来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大,几步路就逛完了。怎么小时候牵着父亲的手,似乎走了那么久呢?
四
绘带她逛公园,两人一同游湖。满园残荷,略显萧瑟。绘说,夏天的时候更合适过来。她却说,不。这样的景色正好。记忆中,她一直偏爱败坏的事物。完美、盛放、圆满,这些美好的词汇让她觉得不真实。美中带着一丝破败,一丝颓废,一丝萧条,让她心安。
诶,绘,我是不是很坏啊。
我的藤,瞎说什么呢。我的藤,人世间最好。
她咬住绘的耳朵,轻轻嚅嗫道,我是吃人恶魔,你的每一寸肉我都想吃掉。
绘把她揽入怀中,这个拥抱,疼爱无比。
绘经常播放一些古典音乐,她觉得是附庸风雅,但是却很喜欢那首幽默曲。有一种小孩儿般嬉戏、调皮的感觉。
怎么你也开始听古典音乐啦?童问她。
童是她在北城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过得比她潇洒多了。每年都要出远门,至少自驾游三次,背着相机、脚架,一个人在西北的沙漠中看日出,路上结识了不少酒友。
没有,一个朋友推荐的。听着不错。她回答。
她没有跟童诉说这段不伦恋,觉得没有必要,也不甚光彩。或者说,她从小就习惯了藏着所有的秘密,再好的朋友,也不分享全部,敞露全部。
有时候她很羡慕童,童来自北方家庭,家境不错,会弹琴跳舞,性格也开朗,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论什么时候见到童,都是T恤运动裤,简单干净,头发扎成马尾,很清爽,从不给人压迫感。
童不追求稳定的工作,靠自媒体养活自己。一年内换了三个男朋友,大多是在旅行中认识的。童会开心地与她分享,在西湖边,在雪山底下,邂逅的陌生男子。她与他们交换身体所需,离别后再不联系。
生如夏花嘛。每次童都搬出这句座右铭,哈哈结束谈话。
她总是默默听着,笑着回应。童的存在,让她倍感珍惜。
五
绘要去重城出差,邀她一起,她欣然答应。
五天四夜,他们住在市中心的旅馆中。白天绘处理工作,她在街道上信步游走。这是一座山城,沿着小路上上下下,很有意思。南方的秋天不似北方,仍是绿荫叠嶂,到处郁郁葱葱。街边的面馆,阿婆带着孙子嗦面条,说话嗓门很大,老板忙得团团转,招呼各桌客人,年轻的小姑娘穿着薄薄的衬衣,涂着栗色的指甲,操着浓厚的方言跟好友视频。热热闹闹,很有生活气息。她感觉连这里的树和草木也是自在生长,随意占道。
晚上与绘在西餐厅吃饭,两人都喝了一点红酒。她脸上泛起桃红,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可爱。
回到旅馆,暗夜缠绵。即使身处陌生的城市,却在肌肤的触碰中寻找到了莫大的宽慰和安全感。风从白色纱帘阵阵吹进来,她的脸庞越发灼热滚汤,汗水浸湿了枕头,闭上眼睛,她又看见那朵白莲尽情舒展,肆意绽放,越发娇艳,花瓣上一颗颗硕大的露珠,轻轻滚动,滚入莲心。
明明很幸福,她却忍不住流下泪来。
怎么了,藤。
没什么,绘。我太幸福了。害怕受到惩罚,害怕幸福被收回去。
绘低声安慰她,把她抱得更紧了。
回到北城,跟绘告别后,回到家又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童邀她出门吃晚饭,说介绍一个朋友给她认识。
她起身收拾,给家里的植物一一浇水,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桶。舒服地洗了一个澡,化了一个淡妆,往头发上抹了两滴精油,出门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