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最适合蜷缩家中,阅读,写文字,看电影。这样的生活,是对夏日最后的消受。
《黄金时代》上映时有二年。今日,终有余闲,在静谧午后,淡淡茶香中,去追寻这位民国传奇女子的一生。汤唯的演技,可圈可点。她随性、自由、不羁的个人气质,自带忧郁的眼睛,凌乱的长发,纯真的笑容——没有比她更适合演绎萧红的人了。
初识萧红,源于大学时期读《呼兰河传》,“呼兰河这小城里住着我的祖父。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萧红的印象里,偌大的呼兰城,只有自己和祖父,自幼丧母,加之父亲的冷漠威严,让她畏惧。正是从祖父那里才知道,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爱和温暖。我们常用“五彩斑斓”形容童年,甚至冰心老人也说,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但在萧红的记忆里,童年的底色是单一的灰色,没有在父母膝下享受寻常家小儿女的温情,有的只是六十多岁祖父的陪伴。她的游乐场,就是家里的后花园,她的玩具,是园子里飞着的蝴蝶蜻蜓,是跳着的蚂蚱蟋蟀,是长着的倭瓜。唯有祖父,是她童年那抹暖色。从小,祖父便告诉她,“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长大后真的会好吗?无论是和表哥陆哲舜私奔,还是之后为生计找寻曾经背叛的未婚夫汪恩甲、相爱萧军,甚至是和端木蕻良的结婚,还有弥留之际骆宾基的相伴,她自始至终都是寂寞的,寂寞到骨子里。当孤身一人,在夜深人静写作之时,她会点燃一支烟,在云雾缭绕中,定定的望着窗外,在构思,在想念,在纾解孤独。蒋勋先生在《孤独六讲》中说,“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使孤独变得不好,是因为你害怕孤独。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孤独是无人做伴,寂寞是心里寂寥,无人懂得。萧红是寂寞的,每每对着天空发呆。可是谁又能终日伴你左右?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完全遵从内心的意愿——这样的生活方式,人人艳羡,这样的人,是生活的勇士,是我们的偶像。曾经,河南一位女教师的辞职信走红网络——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引发无数人击节叹赏。曾经,“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击中了我们内心,我们也渴望出走红尘俗世,背起行囊,携一张地图,用双脚去丈量天下。虽时移世易,钟跃民式的人物仍蛰伏在我们内心一隅,只要有外物刺激,它就会跳出来,让我们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我佩服萧红,她太酷,太大胆,她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啊!“请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这首歌,萧红是当之无愧的代言人!不喜欢父母安排的订婚,选择私奔,虽付出了“声名狼藉”的代价,但至死不悔。被萧军的才华所吸引,在怀有前男友孩子期间就和萧军爱的天塌地陷,死去活来,最终成为萧军一生的挚爱。不盲从当时流行的战争写作题材,而偏要逆向性自主选择,坚信“有各式各样的作者,就该有各式各样的小说”,最终凭着文艺著作《呼兰河传》蜚声文坛。当被鲁迅先生资助留学日本时,她生活“自由舒适,平静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感叹“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却“是在笼子里过的”,无自由可言,于是又想迅疾结束这样的生活。她可以日日粗茶淡饭,正如和萧军一起时,用海碗喝水,躺在硬木板床上,和萧军一起啃窝头,偶尔奢侈一下,到夜市上吃半毛钱的猪头肉,来一大碗的丸子汤,她乐在其中。只有自由——是萧红一生最为看重的!
师母许广平这样评价她:“她的说话是很自然而率真的,我很奇怪作为一个作家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少于世故……”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心底。在出租屋里,看到一对情侣亲昵说笑,拥抱上楼,她伸长了脖子看,掂着脚尖看,抿着嘴浅笑,侧歪着头,像孩子窥探大人的世界,眼神如一汪湖水,清澈,透亮。在和端木结婚的现场,她是那么率真坦诚:
“我和端木蕻良并没有什么罗曼蒂克式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同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我对端木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有的,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谅解,体贴,爱护。”相比我们现如今婚礼现场千篇一律的宣誓,不知要真诚多少。没有透亮的内心,又何来这样清明透亮的话语?正如她的为人,洁来还洁去。
在武汉沦陷之时,她腆着肚子,找到好友蒋锡金工作处栖留,战事紧张,处处狼藉,她栖居于楼道夹缝间,当别人让朋友蒋锡金请客吃冰饮,蒋锡金尴尬说“没钱”之时,她大呼“我有钱”,于是请大伙吃喝玩乐。分娩在即,战事一触即发,她没有为自己生计打算,甚至服务员找回的零钱,她也“不要了”,她认为“反正也是最后的钱,留着也没用,花了他花个痛快”!这样的萧红,怎不让人心生怜爱?怪不得剧中人人爱她。
萧红这一生,活得洒脱,豁达,活的轰轰烈烈,却也让人唏嘘。她年华早逝,很大程度在于,对自己的不够爱。爱人没错,泛爱也没错,却不够爱自己。因内心寂寞,不停追寻男人,便是对自己的不爱了。蒋勋老师曾说:“成熟的爱是倚靠不是倚赖,倚靠是在你偶尔疲倦的时候可以靠一下,休息一下,倚赖则是赖着不走了。”萧红把男人,作为终生依靠。其实,她可以在孤独寂寞中成全自己,活的更圆融。正如聂绀弩曾说,“你应该想到自己文学上的地位,你应该往上飞,飞的越高越远越好”,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在不停逐爱不断受伤不断自我伤害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她和萧军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虽选择了端木,但是端木的软弱,在大战之时抛下她独自逃生。她很早便看清一切,却没有离开的勇气:“筋骨若是痛的厉害了,皮肤流点血,也就麻木不觉了。”一份爱,如果不能让你变得更好,不能让你更好地爱自己,成就自己,那这份爱依然背离爱的初衷,不是爱,而是劫啊!聪明如萧红,却始终走不出错爱的窠臼。她欠缺享受孤独的的能力,也匮乏在孤独中自愈的能力,内心不强大,全心依附于男人,将自己的一生寄托于男人的良知,这样的生活,到头来是沉珂负累,累人累己,伤人,也自伤啊!
修炼一颗享受孤独的心,将每一次的孤独,作为积蓄能量破茧成蝶的机遇,即便一身是伤,伤口的原野上,也能长出花来。
——写于2017.7.26七佛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