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敏：“喂?”
陌生男声：“喂。”
苏敏：“你好，你是？”
陌生男声：“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我想要认识一下你，把一切弄清楚。”
苏敏：“……你打错电话了吧？”
陌生男声：“不会错的，我打的电话就是你的。”
苏敏：“那你有什么事吗？”
陌生男声：“请问王瑜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敏：“那你一定打错了。我不认识那个叫王瑜的人。”
陌生男声：“你叫什么名字？……”
(嘟—嘟—嘟—)
苏敏挂掉了电话，一脸莫名其妙。可当她刚翻阅完今日推送的新闻头条，短信提示音就响起来了。
陌生号码：不好意思，刚才唐突了，我叫张谦。
苏敏：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王瑜，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开玩笑吗？
陌生号码：不，我很认真。你不应该忘记他的，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你没接到，你知不知道现在他不在了这件事。
苏敏：不在了？
陌生号码：他一个星期前去世了。
苏敏：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他可能打错了号码吧。
陌生号码：可是他拨打了好几次。
苏敏：什么时候的事情？
陌生号码：上周二晚上八九点左右。
苏敏：我晚上都有去跑步，可能没有接到，而且我很少会回陌生人的电话。
陌生号码：但他一定认识你，不然不会在最后时刻还打电话给你。
苏敏：这我就无法确定了，但我的确不认识他。
苏敏：你是他的亲人吗？
陌生号码：不是，是朋友。
苏敏：我真的对此感到很抱歉，他一定是位很好的朋友，你一定很难过。
陌生号码：是，他生前懦弱胆小，整日惶惶不安，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苏敏：……
陌生号码：我希望你不会拒听我的电话，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很想弄清楚一切。
苏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啊。
(陌生号码没有再回信息)
苏敏翻阅电话记录，往下一页一页的翻看，周五晚上的记录的确有三次未接电话，同一个135开头的号码她盯着看了很久，才拨了出去。
(电话声)：嘟嘟嘟……
(电话声)：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苏敏有点好笑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突然想起如果那个人是真的，那么这个号码的主人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苏敏心里有些复杂。
她打电话跟闺蜜聊天，聊到了这件事情，闺蜜不置可否。
【二】
苏敏也没太当回事，所以当那个陌生人重新打来电话时，她感到非常震惊。
苏敏：喂。
张谦：是我，王瑜的那个朋友。
苏敏看了看电话号码，猛然发现她把张谦号码记下了大半。
苏敏：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张谦：我喝了点酒。
苏敏：你是在酒吧吗？那边很吵。
张谦：嗯…那我出来跟你讲。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乐嘈杂，苏敏却分明听见有人在喊张谦的名字：你去哪儿啊。
苏敏：你还好吧。
张谦：我有点醉了。
苏敏：你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张谦：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找个人说话。
苏敏沉默很久：那你想说什么？王瑜还是你自己？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呜咽，好像从胸腔里叹出的气，苏敏静静等着。
张谦：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从第一眼见到他就为了这个大吃一惊。
苏敏突然放松了下来。
苏敏：你想跟我谈谈他吗？
张谦：我是他的学长，在学生会里认识了他。他沉默寡言，不太敢大声说话。认识之后我为这个嘲笑了他很多回。别人叫他干什么，他就那么积极去做，一点自主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哎…他这个人…
苏敏：你还记得他跟你说过的第一句话？
张谦沉默很久，像在很认真的回想。
张谦：我记得是我随口问‘你有女朋友吗？’他很快就摇摇头，然后说‘校外开了家新店，要不要一起去吃？’
苏敏笑了出来，耳边也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张谦：大三的时候他陪我去做兼职，一整个夏天在城市里游荡。他家条件很好，根本不用这么做的，我劝他他又不听，这一点倔强的东西很讨人厌。
苏敏很享受一个温柔的男声带着微醉的尾音在耳边讲述他的故事。
苏敏：然后呢？
张谦：后来我们毕了业，准备各奔东西，同学的散伙饭吃得欢天喜地又鬼哭狼嚎，可他崩着一张极其认真的脸，对我说‘张老千，你去哪我就去哪。’……为了这事，他家肯定收拾了他不少。
苏敏：张老千？
张谦：他给我取的别名，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我。那次打牌玩真心大冒险，我还不是为了他偷偷出老千，被他一个人抓到了，就拿这事来取笑我。
苏敏：我觉得他很可爱呢。
张谦：他有时候是很可爱，很多人都会喜欢他，上大学的时候有女生在晚会上为他跳舞唱歌表白，他倒好，拒绝了不说，还为这个女生和别人牵红线，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苏敏笑了一下，然后问：后来你们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吗？
张谦：没有，我把他骂回去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他哭得稀里糊涂，被家人带了回去。半年后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女朋友防着他，我俩见面的机会很少。见了面也很少说话，大多数是沉默，然后不欢而散。
苏敏：你后悔吗？
张谦：我当然后悔了。但我从来不找他，他找我的时候，我又没办法抗拒，就像一个死结，怎么打也打不开。我准备结婚的时候就开始避着他，他用了很多方法在我面前哭得厉害，我就又不得不和他在一块。我最讨厌这样腻歪的幼稚的无理取闹的人……我最恨他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苏敏：可他也没错啊…
张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我才是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的人，我比他还要懦弱无知…
苏敏心里不舒服，挂断电话的时候没来得及说一句安慰的话，我仔细想想也不想说什么安慰的话。
【三】
（终于过了两三天安静的生活，这是这种安静的生活带着一点愤怒的不安，终于有一天，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敏：“喂”
陌生人：“你好，我是王瑜。”
(电话那头是很陌生的男声，声线很低，带着点别扭的尾音。苏敏听到听到这个名字，右眼皮跳了一下。)
苏敏（没犹豫）：“你撒谎。”
陌生人停顿片刻：“我从桥上跳下去，掉进了江里，没人找到我的尸体，我获救了，但是没有人知道。”
苏敏：“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回到关心你的人身边去。”
陌生人：“没有人真正关心我。”
苏敏：“这你就误会了，每个人都真心关心你。尤其是一个叫做张谦的人。”
陌生人停顿半分钟：“总之我不想回到过去，我要远离他们。”
苏敏：“那你觉得真正要害死你的凶手是谁？”
陌生人：“这很重要吗？”
苏敏：“每个人都觉得这很重要，每个人都想找到答案，但是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谎言里。”
陌生人：“我不怪他们，他们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苏敏：“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陌生人：“其实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声音戛然而止)。
苏敏(轻笑)：“那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陌生人：“我希望你能告诉转告他们，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
苏敏：“他们不会陷入这种内疚太久，你不必担心。”
陌生人(微怒)：“为什么？”
苏敏：“这就是人性，这不也是你期待的吗？”
陌生人(沉默)：“我真的很想重新开始，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完全陌生的环境，我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人爱我。”
苏敏：“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
陌生人：“那天你应该接我电话的。”
苏敏：“我知道，我也感到很遗憾。”
陌生人：“再见。”
苏敏：“再见。”
电话挂断的时候，苏敏没忍住脱口而出“张谦”，只是那边已经是嘟嘟声。
【四】
(一夜无眠，风平浪静，过了两日，张谦终于又打了电话过来。)
张谦：“我不应该打扰你。”
苏敏：“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谦：“我想找人聊天，有些事情我一直以为是梦境，我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不确定它是真实的，那是秘密。”
苏敏：“但是你现在准备告诉我，对吗？”
张谦：“我知道生活很艰难，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我应该让它过去的，毕竟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苏敏：“你真的想是对的，他也希望你这么想。”
张谦：“你不明白，那时候他拼命在找我，而我知道。我本来一直是他的朋友，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在他身边，我心里抱有愤怒，抱有怨恨，我总是毫不遮掩的责怪他，因为他太胆小，总是在拖累我，事实上他的确一直在拖累我，即使他死了，他还在拖累我。”
苏敏：“你这么讲，他可能会伤心的”
张谦：“哼，谁在乎他是否会伤心。他要是活着，也许还可以这样做，但他太懦弱了，看你表现伤心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我一定不会在那时候离开他，他总是在风轻云淡，我以为他真的是在风轻云淡，所以我也以为自己可以风轻云淡。”
苏敏：“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想要知道他最后时刻在想些什么？”
张谦：“我想确认的是，他最后没有在想我，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的过我自己的生活。”
苏敏：“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杀死了他，他是因为你才自杀的。你没有给他希望。”
张谦：“他向来分不清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绝望。不过大家猜的也都没有错，的确是我。他自杀三天前，联系到了我，他可怜兮兮的抱怨一切，说他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你知道我对他说些什么吗？”
苏敏：“不管你说什么，那都不是你的真心话。”
张谦：“不，也许那是我心底最强大的愿望，我恶狠狠地一遍遍地对他说，你应该去死的，只有死才可以解脱一切，也可以就此放过我，放过他们。”
苏敏(声音哽咽）：“你不该说气话的……”
张谦：“这是真话，所以现在我才走不出来。”
苏敏：……
张谦：……
(电话悄然挂断。)
【四】
但是他们之间就没有被挂断，苏敏经常接到张谦的电话，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天，大多数的话题是关于王瑜。
苏敏也被他带进了这个迷宫里，听着他们的往事，时常如鲠在喉。
张天从来不问她的姓名，好像这无关任何东西，只是他与过去的对话。
苏敏对此颇为感激。
可是这两个星期，张谦没有再打过来，苏敏内心纠结万分，迟疑了两天，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
苏敏：张谦？
陌生女声：你好！
苏敏：我想跟张谦说话。
陌生女声：抱歉，他不能和你打电话了。你就是经常跟他聊天的那个人吧。
苏敏：他怎么了？
陌生女声：他进医院了。王瑜出了事后，他精神越来越不稳定，现在需要药物治疗。我感谢你和他聊天，让他不至于绝望。她恨我们，恨他的家人，从来不愿我们多说话。
苏敏可以听见女人声音里隐约的无奈和茫然。
苏敏：他会没事的。
陌生女声：但愿如此。
陌生女声：我从来不愿意听他跟王瑜之间的事，不过有时候也得承认我们做错了，才会把他逼成今天这样。他以前那么阳光，凡事都有主见，孝顺父母，现在他就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一样，被困在了黑暗里。
陌生女声：等他出了院，我让他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拦着，只要他忘掉过去。
苏敏：王瑜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年轻。
陌生女声：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王瑜之所以临死之前会打你的电话，是因为我告诉她，这是张谦的号码。我不想他继续纠缠我的儿子，我以为他……以为他能挺得过来的………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陌生女声（啜泣声）：…抱歉…
（嘟——嘟——）
苏敏突然怨恨起了张谦，怨恨他把自己卷入了这一切，但是最怨恨自己。
那个晚上，我应该接电话的。
【五】
苏敏因为张谦不会再打过来的，直到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带着欢快。
张谦：你最好还吗？
苏敏：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还好吗？
张谦：挺不错，我进了医院疗养，不能给你打电话。这是我偷偷拿手机打的…我现在好多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出院了，那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苏敏：张谦…
张谦：嗯？
苏敏：一切都会变好的，你应该放下过去，他不会希望你一直这样。
张谦：我正在努力。
苏敏：出院之后不要打电话给我了，你需要一个全新的生活。
张谦：……
张谦：你说的对，他从来那么善良阳光，他已经讨厌这样的我…我很抱歉打扰到你。
苏敏：不，我很高兴认识你。
张谦：…再见！
苏敏：……再见！
张谦先挂掉了电话，苏敏在这头听见嘟嘟声，不知道是欣慰还是不舍。
(苏敏终于决定远离这一切，她把那些短信聊天记录都删掉，把他们的电话号码也删掉了，并且加入了黑名单。但是又可怕的发现张谦的电话号码已经在她脑海里无法抹去了。)
好在时间还长，不过是掉进了别人的故事，流了一场眼泪。
【尾声】
(有一天，她无聊地重复地把这些事情想了一遍，莫名想要哭泣，她按下了号码，却没有播出去，又反复想了好多，借来朋友的电话，给张谦的手机发了一天短信出去，过了13分钟，他的回信送进来了。)
陌生号码：张老千，你好吗？
张谦：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