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丁敏君,大家都认为,我飞扬跋扈牙尖嘴利。师父时常会斥责我。事实上,有段时间,师父对我也是极好的。如果能回到那段难忘的旧日时光,该有多好。
(一)
我家在河南,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爹娘总是护着弟弟,认为我迟早会成为泼出去的水,又不能给丁家延续香火。我十七岁那一年,家乡发生了旱灾,家里好长时间没有揭开锅了。爹娘一合计,就把我许给了邻村的陈老爷。陈老爷家境殷实,我嫁过去,家里能得到不少粮食。
可陈老爷已经六十多岁,当我爷爷还显老,我不愿意嫁给他。娘就对我说,傻丫头,嫁到陈家,就能天天吃白米饭了!那陈老爷一点不显老,看着跟你爹差不多,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我气不过,回敬了娘一句,天天吃白米饭,你怎么不嫁!
爹拿起身边的笤帚,往我身上打了过来。怎么跟你娘说话?你不嫁,你老子你娘你弟弟都得饿死!你个白眼狼,这陈老爷,你不嫁也得嫁,就这么决定了。爹把我锁在了房间里,一直到出嫁那天才把我放出来。
喜轿荡荡悠悠,被拥在喧闹的迎亲队伍里。我坐在轿中,耳听得围观的街坊邻居在议论。一个个都极是艳羡,都说,还是老丁家有福气,被陈老爷看上了,这下不用再挨饿了。他们不知道,爹娘怕我出幺蛾子,把我的手反绑起来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轿外清静了不少,我料到到了通往邻村的那片山坳里。我想趁机逃走,就骗几个轿夫大哥说,要到旁边的密林里小解。轿夫大哥见我双手绑着,又有喜娘跟去,只说了句,快去快回。那喜娘,是陈老爷的五姨太。对于陈老爷迎娶我,她自是老大不乐意,把我推搡到了林子里。
我正想着怎么摆脱五姨太脱身,她却抢先说起来。敏君,快把衣服换给我,换好了你快逃走。边说边解我手上的绳索。手解开了,我还没回过神儿来。五姨太说,还愣着干嘛?我也是被我爹卖给老爷的,我知道你的苦楚。再说,凭你的姿色,老爷不被你迷得团团转才怪,还有我什么事?放你走于我自己也有好处。
听明白了五姨太的话,我大喜过望。换好衣服后,她又叫我把她的手反绑上,免得轿夫们疑心。
五姨太一人回到了轿旁,仿照我的口吻说,五姨太突然闹起了肚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怕误了吉时,叫我们先走。
轿夫们全然没有疑心。五姨太上了轿,队伍又吹吹打打了起来。我躲在密林里,瞧着他们走远了,才出了林子,朝西南方向逃去。
(二)
我到了临镇上。饥肠辘辘,步子没先前那么快了。正走在人群里,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小贱货,你给我站住!看你往哪里跑?是那几个轿夫追上来了!我心下一慌,拔腿就跑。可我哪里跑得过几个壮汉,没多久就被抓住了。
其中一个轿夫说,看你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小!竟在喜轿里藏着匕首,胁迫五姨太和你换衣服。五姨太吓破了胆,只得依你。老爷大发雷霆,大骂我们几个奴才没用,每人赏了几十鞭子!
我若进了陈老爷的家门,于五姨太而言自是个威胁,她竟摆了我一道儿。我怒从心起,可那几个轿夫哪容我辩解?一拥而上,好像要把我撕了。我心里害怕得紧,撒开腿往前跑。可我如何跑得过几个壮汉?眼看他们就要追来了,我又怕又急。
正当此时,突听旁边茶棚里一个尼姑说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娃,不害臊么?话还未歇,她已轻身跃起,挡在了轿夫面前。拔剑出鞘处,寒光闪闪。轿夫为剑气所逼,竟都倒退了两三步。
一个轿夫说道,哪里跑来的尼姑,敢管陈老爷的闲事?这丫头威逼陈老爷的五姨太,逃出了花轿。你快快让开,让我们抓了她回去复命。我回呛道,明明是五姨太放我走的?她冤枉我,我回去了她还不杀人灭口?
那尼姑听到冤枉二字,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参见《灭绝师太:我也曾有一个娴静雅致的名字》)。她宝剑一挥,耳听得咔嚓一声,路边茶棚里她先前坐的那张木桌,居中而断。桌上的茶壶茶碗摔成了片,茶水和残片摔了一地。棚里的客人吓了一跳,都起身远远地躲了开去。
那尼姑道,倘若还不滚开,这茶桌就如你们的下场!轿夫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踉踉跄跄跑远了。尼姑又右手一扬,一枚银锭子嵌入了茶棚里的一个撑棚子的木柱子里,赔偿了方才的损失。
(三)
那尼姑说,她是峨眉掌门灭绝师太,老家也在河南,生平最是厌恶胡乱诬陷他人之人;她的师兄孤鸿尊者给人害死了,她几个月前下了峨眉山,想四处排遣排遣。
我看得出来,她眼畔眉梢带着愁苦,心情郁郁。碰到了我,正好倾诉倾诉。我跟她说了被迫嫁给陈老爷的事。又说家是不敢回了,现如今只好到松鹤镇的舅舅家去了。
灭绝师太便主动说送我去。我求之不得。许是贵为掌门,在峨眉山上的时候,她的心事不好和弟子们说。如今碰到我这个陌生人,一路上她话很多。从小时候喜欢古琴,但是没有银两请师父教,一直说到了和孤鸿师兄的定情物,三枚野桃。
我边听她说,边插几句嘴。原来都是河南的贫苦人家,不觉间就和她越发亲近了,觉得她真像一个温暖的大姐姐。她也对我照顾有加。过了几日,到了松鹤镇,才和她依依不舍地分别。
(四)
我在舅舅家也不顺心,舅妈对我橫挑鼻子竖挑眼。一个月后,我离开了舅舅家,准备去四川找那个大姐姐,拜入峨眉门下。
见到我之后,灭绝师太又惊又喜,仍像先前那般亲切。我顺利地成为了峨嵋派的弟子。因为跟师父亲近,难免有优越感。有时就不自主地在师姐们的面前,说起了之前和师父的经历。师父如何如何爱师伯,师父如何如何神伤,我如何如何劝慰。
时间一长,这些话都传到了师父耳朵里。师父很是气恼,狠狠训斥了我一顿,也慢慢疏远了我。
我很是懊悔,后悔不该说师父的隐私。为了讨好师父,我特意在峨眉山上种了一片桃树。心想,师父和师伯的定情信物是三枚野桃,我种了这一片桃树,她定然喜欢!我喜滋滋地把师父叫了来。不料师父眉头一皱,啪的一声,扇了我一巴掌。我只感觉脸颊上火辣辣的。
师父怒道,为师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好生把师父的事放在心里,不可宣扬。你当耳旁风么?话音甫落,黑着脸走了。我被晾在桃树边,眼泪滚落了出来。
那之后,师父对我越发没有耐心了,四五天都跟我说不了一句话。后来,纪晓芙入了峨嵋派,师父的心思更是都在她身上了。我气不过,常常找她的麻烦。每每这时,师父都会训斥我。可我心里是高兴的,她又注意到我了。从此,师父喜欢谁,我就找谁的麻烦。先有纪晓芙,后有周芷若。
(四)
在家的时候,爹娘打我骂我,把我许给陈老爷,我难以感到丝毫的温暖。我讨好师父,在师姐妹的面前谈论与她的私交,只是因为我把她当成了大姐姐,我想重拾那段温暖的旧时光。
难道,我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