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燕衔春归来,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少女的心思敏感缠绵。
采竹坐在门栏上煎药,手里的蒲扇轻轻挥动,药香弥漫在整个院落。
“采竹……”一道身影穿过雨幕,苍青色的衣角拂过,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拉起了采竹。温润的气息,带着草药的香味传入鼻尖。
“流觞哥哥,你回来啦!”采竹抬起头笑着道。
流觞拉着采竹站到屋檐下,收起了油纸伞,手轻轻抚摸着她被雨打湿的秀发:“怎么坐在外头,被雨淋湿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虽然是责怪的语气,但他的眼眸中却全是关心。
采竹取下流觞背上草藤编织的背篓,里头有几包药,还有几卷沉甸甸的竹简。
“采竹,我今天路过药铺,便又买了几贴药。你在家里每日忙碌,还要照顾我娘,辛苦你了。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累了你。”流觞握住她的布满伤痕的纤弱小手,心疼地道。
采竹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灵动出尘若池中玉荷:“秦大娘收留了我,将我养大,采竹自当回报她的恩情。”
“咳咳……咳咳咳……”屋子里头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引得两人俱是脸色一变。流觞从火炉上端起药,急忙推开房门。
狭小的屋子,草席上躺着一位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妇人,身上盖着破旧的薄被,见流觞进来,沙哑着声音说道:“孩子,从学堂回来啦?”
“嗯,娘亲,你身体怎么样了?”
妇人摇着头,气息微弱:“我怕是快要撑不下去了。孩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采竹那个丫头?”
流觞俊秀的脸上微微泛红:“是。孩儿想娶她,请母亲成全。”
“你……..你不可以娶她……..孩子,答应娘亲,不要娶她!”妇人陡然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掐着流觞的手腕。
“为什么?”流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娘,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采竹么?为什么不同意我娶她?”
妇人的唇蠕动了片刻,眼睛里浑浊微弱的光散尽。她的手垂了下去,再也没有生息。
“娘!”流觞跪了下来,浑身颤抖,“娘,娘你醒醒啊,娘……….”
外头的雨大了起来,大雨如注倾斜着。天色凄黯惨淡,一片灰沉沉地压迫人心。
二
春去秋来,秋去春归。
转眼三年光阴逝去,采竹早已成了待嫁女子。茅屋依旧是破败不堪,流觞一袭青衣,倚栏读着诗经。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采竹绣着衣裳,闻言抬头冲他露齿一笑,面若桃花。
“采竹。”流觞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们成亲吧。”
采竹愣了许久,眼眶通红,颤抖着声音道:“好,觞哥哥,我们成亲。”
集市上叫卖声络绎不绝,与远处梨园里传出的唱戏声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一派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孩童举着糖葫芦,声音嫩稚地冲采竹说道:“姐姐,酸甜的糖葫芦,买一串吧,很好吃的。”
采竹正犹豫,流觞却已经伸出手,把铜板放在了孩童的手心。那孩子开心地笑着道了谢,跑开了。
“娘子,吃糖葫芦么?”流觞笑着调戏她,声音清润。
“还没成亲呢,你正经点好不好?真讨厌。”采竹嗔怪道,脸红了又红。
“我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就是我的娘子,永远也跑不掉。”流觞拉着她的手,采竹顺势靠在了他身上。路过的人回头,惊羡这一对人间眷侣,是这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二人在集市买了成亲要用的必备用品,回到庐舍,一众士兵正等着他们。见采竹回来,纷纷跪下:“拜见长公主!”
“你们是什么人?”采竹害怕地退后,流觞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冰冷。
“长公主,跟我们回去吧,皇上找了您很多年了。”领头的将军恭敬地道。
“你们敢带我的娘子走?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流觞的话未说完,将领抽出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闭嘴!”
“长公主,您出生之时便与邻国大梁帝君有了婚约,不料贵妃舍不得您作为筹码,让秦氏将你带出了皇宫。这一去,便是十数年啊………”
“我不是公主,你们找错人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你们放开他!”采竹退后数步,声音沙哑地嘶叫道。
“您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然这小子的命可就没了。”将领冷笑。他手上稍稍用力,流觞的脖颈处鲜血留下。
“放开他!我跟你们走!”采竹浑身一颤。
“采竹!不要走,采竹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不要……..”身后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采竹双眼血红,嘴唇颤抖着,一步一步离开了庐舍。每走一步,犹如刀刃扎心,肝肠寸断。
从今往后,她是长公主,要远去大梁和亲。与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再无瓜葛。
三
今日红妆十里,京城一片喜气洋洋。这大魏最尊贵的长公主,就要出嫁了。
花轿被人群簇拥在正中央,她凤冠霞帔一身红嫁衣,双眼通红却再也流不下一滴泪——早已心如死灰了。
“流觞哥哥,永别了。”她轻轻地笑了,只觉得这笙乐如同葬歌,葬了她此生欢愉。
人群中,一道身影隐匿而去,决绝如赴死。
僧庐中。
三千扰人青丝断尽,落了一地。他将袈裟披上,自此再不知何为人间相思。
虔诚地一步一叩头,殿中央佛祖永生都是慈悲笑。经文千百,字句在心。
小村里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流觞失踪了,反倒是这长青山上多了个光头和尚,法号佛说。
佛说,唯心,随心,忘我。
——
很多年后,大梁皇太后归宁省亲,率领着魏国后宫众妃嫔上山祈福,寺庙里的住持从对面远远走来,立定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流觞……….”皇太后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却丝毫不变——这是她多年在深宫练就的本事,“你是流觞么?”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佛说。”他微微笑了笑。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么多年,情深不复。
皇太后点上长明灯,磕头求这万世繁华安康。
他亦是磕头诵经,求她余生,平安无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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