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黎明时分，新年的鞭炮声就开始在村庄的上空响起，家家户户都拿出最大的一挂来点燃，李家庄的李狗子披着一件羽绒服，拿着一根点燃的香交给儿子，去点早已挂在大杨树下的炮竹。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狗子有点生气。过年的讲究怎么也不知道呢，香没有上完，是不能开大门的，要不一年的财运就跑了啊。
他一边朝着屋里喊，让婆娘快点烧香，一边说着晦气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叫二瞎子的中年男人一头冲进来，抓住他说：“你妹妹春妮死了，快去看看吧。”
李狗子楞了一下，把二瞎子推到门外，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儿子瞪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李狗子的儿子叫李学军，今年二十多岁，已经成家有了媳妇儿。他快步向镇邮局跑去。这些日子他姑姑住在邮局门口。
等他赶到时，李春妮躺在一堆破旧的棉被里，眼睛睁的好大，像是临死前遇到了鬼。在邮局的台阶下静静地睡着了。棉被上面盖着一大块的白色塑料布，在寒风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2
李春妮生来就是一美人坯子，等到婚嫁年龄时，求婚的媒婆差点把门槛给踢破。春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对媒人拿来的一个又一个照片，正眼也不给一个。媒人又气又恨，朝着春妮的爹娘直叫。爹娘也很纳闷，过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春妮喜欢上邻村的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也喜欢上了她。
那个小伙子可是个军官啊，人也是帅的掉渣。爹娘自然高兴坏了，军官可是吃公家饭的人，比他们这土里刨食的农民强多了。过了几天，男方找了媒人上门提亲，走走过场，一桩美满的姻缘就定下来了。
李秀娥是春妮的闺蜜，俩个人除了睡觉的时间外几乎一直粘在一块。农村的女孩子上过学的不多，春妮就是一个，但是李秀娥不同，她上过村里的高小，后来又去镇中学就读，虽然没有能考上大学，也算是一个文化人了。
军官自然也是文化人，回部队以后就经常给春妮写信，可是春妮不会写啊，每次就找秀娥帮忙。这样一来二去，秀娥对军官的好感越来越多。有着文艺范情结的军官对秀娥的文笔大为赞赏，慢慢地收信人不再是李春妮，而是李秀娥了。
而这一切，李春妮完全蒙在鼓里，农闲下来就给军官纳鞋底，织毛衣。把自己掐辫子挣到的钱都花在军官身上。
秀娥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春妮就抱了绣品去找她，一起绣鸳鸯图样的枕头。
过年的时候，军官回来了，托媒人来告诉春妮，他要分手。理由就是春妮一个字也不认得，他们没法交流。第二天媒人去了秀娥家，三天之后，秀娥就嫁给军官了。
春妮听到迎娶的唢呐声时，才从大脑一片懵懂里醒了过来，她冲出去找秀娥，被李狗子拉住，锁在屋里。
这个人丢的已经够大了。春妮的爹娘三天没有出门了。
李狗子拿了把铁钎气哼哼走到门口，被他爹给叫住了：“人丢的还不够大啊，这个年还过不过了。”
李狗子仍了铁钎抱着头蹲在地上。
他的婚事也吹了。女方说，原先觉得你妹妹嫁给军官，我嫁过去也能跟着沾点光，等以后有了孩子也可以去找军官姑父，现在军官姑父没了。还有就你那长相。算了，各走各的吧。
李狗子知道他长相没有问题，问题是家里穷。不过，这会他没功夫考虑穷不穷，春妮才是最大的问题。
自从媒人来过之后，春妮一直待在房间里拆毛衣，一件接一件拆，拆完了又重新织，只是织到一半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又拆。
3
一年之后，春妮家的门槛再次被媒人争相来踩了。
春妮只提出一个条件：对方一定是军官，否则，别说。
爹娘屡次劝她，军官薄情寡义，找个靠谱的农民就很好。她态度特别坚定，一定要军官，否则不嫁。
终于，春妮等到一个军官，不过是个中年军官，年龄大她整整十岁，还带着一个儿子。中年军官看到如花似玉的春妮，眼睛都直了，当场就留了聘礼。
春妮的爹娘不同意，但拗不过春妮，只能同意他们在年底成亲。
年底到了，秀娥搀着她的军官老公回到村里，家人大摆宴席庆祝军官姑爷回乡省亲。春妮出门看到军官帅气的模样，转身回家，一进门就晕倒了。
她以为自己见到他，会咬死他。却被他一个眼神打趴下了。
婚期到了，春妮风风光光出嫁，挽着中年军官的手臂，精致的新娘妆倾国倾城，新郎一脸傲娇握着新娘的小手，心花怒放。
胡同里，秀娥家门前，军官那一张年轻的脸，被新娘的一个侧目打翻了五味瓶，傻傻站着。秀娥出来，一把把他扯进院子里，一脸愤怒地看着他，他低下头，悻悻地走开。
4
三年之后，春妮回来了，军官老公犯事被抓，孩子前妻领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没有工作，只能回到娘家来。
这时，她父母都已经不在，她只有投奔哥哥李狗子。
李狗子的老婆看到小姑回来，笑逐颜开，打开小姑的行李，把时兴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着。春妮把她挑剩的衣服拿回父母原来住的小屋，又把手里的积蓄给嫂子送过去一半，算是安顿下来。
过了几天，媒人再次登门。嫂子要重新给小姑找婆家了。
春妮一听就急了，她要等军官老公出来，不能再嫁人。嫂子一听脸立马就冷了。
“别做梦了，他判死缓，出不来了。你知道谁告的吗？就是你钟情的那小子，你一心一意要嫁的军官，现在是秀娥老公的那个男人。”
春妮的一双杏眼，瞪着嫂子，看着媒人掩着嘴偷笑，目光慢慢淡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嫂子大惊，赶紧呼叫。李狗子冲过来，一把拉开她，抱起妹妹，回头狠狠地朝着他的婆娘喊：“你就知道钱，急着把她嫁出去要聘礼，一个喘气的机会也不给啊，你会害死她的。"
他的婆娘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回屋去了。
李狗子等医生把妹妹扎醒之后，发现妹妹不对劲，目光涣散，无神。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一句话也没有。当初的机灵乖巧，一点也看不到了。
李狗子着了慌，找了医生来看，说肯定神经被刺激太狠，有点不大正常了。
李春妮真的不正常了，她会一坐半天，呆呆地一句话也没有。原本勤劳能干，现在什么活都不干，饭也不帮着嫂子做，让吃就吃，不让吃也不去端碗。头发开始凌乱，脸上失去光泽，眼睛呆滞无神。
快到年底的时候，嫂子做主把她嫁给一个光棍。李狗子虽然不愿意，但想到妹妹毕竟要嫁人也就默认了。
光棍出了三千元钱，把春妮用一辆自行车驮走了。嫂子只简单地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梳整齐了头发，春妮任人摆布，一言不发坐在车后，走了。
嫂子望着他们走远，长处一口气。
不过，新年一过，光棍把春妮送了回来，因为春妮根本不让他碰，一摸她就又咬又打，力气大得惊人。一直喊着他男人是军官，她是军官老婆。
光棍最终没能碰到春妮，一气之下就送回来了。
嫂子气的牙痒，李狗子也没了办法。
转眼之间，李狗子的儿子李学军到结婚年龄了。听说他有一个神经病的姑姑，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有一个姑娘喜欢上李学军，提出一个条件就是把姑姑赶出去，否则别想成家。
李狗子一家看着儿子越来越大，再次把春妮嫁了出去。不过三天之后，春妮再次回来了，只是她不敢再住回家里，开始睡在大街上了。
白天，她拿着一个篮子，到大街上的商铺那里要吃的，晚上随便躺在台阶上。身下是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棉被，上面用塑料布裹紧，防止冷风打进来。下雨了，就躺在某单位的过道里。
一头青丝硬成一个坨披在肩头，夏天会有小草长出来，露出一点绿意。
有人看到，春妮死去的那天晚上，军官出现在她身边，轻视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进路边的小车里，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