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与词人：南唐往事

主讲：姜鹏

       从这一讲开始，我们来聊一聊十国。所谓十国，是和五代几乎同时存在的十个比较小的政权，我们之前介绍的五代，势力范围基本都在北方，而十国当中，除了一个实力很弱小的政权，北汉，它在北方，其他的九个政权都是在南方。今天咱们介绍南吴和南唐。

        唐朝晚期的时候，藩镇林立的问题很严重。在唐朝覆灭之前，唐朝中央政府就已经没有能力对藩镇进行有效的控制。等到公元902年，唐朝中央政府加封当时的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为吴王。南吴的政权就初具雏形了。

       被封为吴王的时候，杨行密已经50岁，而且他当时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所以三年之后，南吴的创立者杨行密就去世了，那按照长幼顺序，他就让大儿子杨渥来做自己的接班人。

       这个杨渥不是当统治者的料，他好玩，整天游手好闲，名声很差，甚至他爸活着的时候，整个节度使府里面的人，就是他爸手底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就都瞧不起他。杨行密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不行，所以一开始也不想让他做接班人，但是没办法，二胎生的太晚了，杨行密其他的几个孩子年龄太小，想来想去，还是选了老大杨渥。

        杨渥掌权以后，更是离谱到没边了。杨行密刚死没多久，按理来说，杨渥作为儿子，还是长子，应该好好给父亲服丧。但是在给杨行密服丧期间，杨渥整天喝酒，喝的烂醉，酒醒了之后，就和自己这些亲信们玩蹴鞠，一点难过悲伤的样子都没有。还有一次，大白天的，杨渥不去处理政事，而是骑着马，到处狂奔，身边的人都跟不上他。

       当时南吴两位非常重要的武官，一个叫张颢，一个叫徐温，俩人就劝杨渥，说你不能再这样了，你这不是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吗，你得好好做事情呀。杨渥一听就火了，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自始至终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什么才能都没有，那好啊，你们直接把我杀了吧，你们自己来做节度使呗。这件事儿产生了两个影响，一方面，从杨渥的角度说，他已经发觉，徐温这些军官从心底里是不服自己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无能。所以为了自保，杨渥就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到重要位置上，提防、甚至是打压徐温等人。而另一方面，徐温这些资历比较深的武官也很紧张，觉得自己的境遇很危险。

        就在这种彼此怀疑的氛围里，公元907年，张颢和徐温出手了，他们发动政变，夺了杨渥的权，并且将其处死。我们多次介绍过，两个人合作，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有共同的政治理想，有一致的根本利益，很多时候，两个人合作只是因为他们需要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之前在讲唐朝的时候，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就是这样。在南吴，张颢和徐温也是这样。杀了杨渥以后，张颢就想自立，但是徐温却想要推举杨氏的后人，也就是杨行密的其他儿子接着掌权。

       这里又有一个问题了，大家不要觉得，徐温想拥立杨氏后人，他就是忠心耿耿的。不是的。当时南吴的政治环境中，整个杨氏一系，可以说是没有能堪大用之人，对于张颢、徐温这样有资历的武官来说，杨渥之死，是他们问鼎南吴最高权力的绝佳机会。所以后来的种种事实也证明了，徐温和张颢一样，他也是想要夺权的，只不过他更高明，他想要在政治上获得制高点，所以选择拥立杨氏后人，很大程度上，他只是希望在道义层面上打击对方，而不是真的忠诚于杨氏。

       在一番斗争之后，徐温赢了，他不仅成功拥立了杨行密的另一个儿子杨隆演，还击溃了昔日的盟友、最大的政敌张颢，成为了南吴最大的权臣。故事讲到这，我们要介绍一个关键人物出场了，这个人名字叫徐知诰。

       徐知诰本来姓李，他的父亲在唐末混战中失踪了，一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徐知诰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孤儿。但是命运无常，机缘巧合，他被徐温收留，并且认做了养子。这对徐知诰来说，是一个命运大转折，因为徐温当时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至少是南吴非常重要的一个武官，他肯定能给徐知诰带来不错的生活条件，更重要的是，他给了徐知诰进入政坛的机会。

        徐知诰进入徐家以后，对徐温非常孝顺，比如说，有一次徐温生病了，他这些亲儿子都不太上心，唯独养子徐知诰整天伺候在他身边，到后来，连杨行密都和徐温说，你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徐知诰是最优秀的，你那些亲儿子都比不上他。那这么孝顺的一个孩子，徐温肯定也是非常喜欢了，所以在徐知诰二十二岁的时候，徐温就开始有意的提拔他，让他去战场上作战，又让他去做地方官，结果徐知诰还真争气，不管是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能立下不小的功劳，可以说是南吴的明日之星。

        那大家想想，在徐温这个家庭当中，谁会对崭露头角的徐知诰不满意啊，首先肯定是徐温的这些亲儿子们对不对，你一个养子越来越有势力，以后会不会威胁到我们这些亲儿子的地位呢。所以在徐知诰逐渐成长起来的过程当中，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就曾多次派人暗杀徐知诰，但是都失败了，到最后，连徐温都对实力原来越强的徐知诰心存忌惮，他就联合二儿子徐知询，想要一起干掉自己这个干儿子。但就在即将动手的时候，徐温居然病死了。

        这下问题复杂了，如果是徐温去对付徐知诰的话，凭他的资历和经验，那他的赢面还是很大的，但现在变成老二徐知询去对付徐知诰了，谁输谁赢就难说了。而老二徐知询这个人呢，人品很差，不管是对亲人，还是对下属，都是专横跋扈，态度傲慢，所以慢慢的，他手底下这些亲信，都投奔到徐知诰那一边去了。那么结果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徐知诰不仅干掉了老二徐知询，还解决掉了徐家的其他政敌，自己扮演了徐温生前的角色，成了南吴新的权臣。

        这下一来，放眼整个南吴，徐知诰已无敌手，于是在937年，徐知诰篡位称帝，国号为齐，但是我们之前介绍过，徐知诰本姓什么啊，姓李，他觉得这是个政治资本，得利用起来，于是在两年之后，939年，他就宣传，说自己是李唐王室的后代，于是恢复本姓，改名叫李昪（bian），改国号为唐，这就是所谓的南唐。

       李昪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是个孤儿，长大以后虽然被徐温收养了，但是你想想看，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他在徐温众多亲儿子中间，肯定也是遭受了一些敌视和轻视。到后来他也是和徐温以及他的众多儿子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才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所以他深知这一切来的是非常不容易，无论是财富，还是实力，都得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昪建国后，确立了一个基本的国策，就是不打仗。当时整个中国一片混战，大大小小的势力有好几个，而李昪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偃旗息鼓，使得南唐的国力逐渐壮大，甚至一度成为当时的经济文化中心。但是坏就坏在，父辈积累起来的财富和势力，子辈只知道它的体量，但不知道这个积累的过程有多么困难。反正出生之后，身边就有这么多的财富和权力，那就使用呗。

        所以李昪死了以后，他的儿子李璟继位，马上一改父亲定下的国策，大举用兵。这个问题我们也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李璟大举用兵，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你想要改变势力林立的局面，你想要统一南方，甚至是整个中国，那么军事行动是必不可少的，但另一方面，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得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在哪里，得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通过军事行动取得一系列胜利。显然，李璟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一开始，李璟取得了一些小的胜利，吞并了一些小的政权，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就像新手去赌博，最怕什么，最怕赢钱，因为你一开始赢了一些钱，你就觉得自己很有实力，运气也很好，你就想去赌更大的，结果这个时候你往往就开始输钱，而你一输钱，你就想起自己新手期赢钱的那些经历，想把钱给赢回来。最后就是滚雪球，越输越多，把成本都输没了。李璟也是这样，几次小规模的胜利之后，南唐就先后面临了叛乱、战争失败等等问题，我们之前讲五代的时候不是介绍过一个叫后周的政权吗，南唐就曾大败于它。

       等到961年，李璟去世了，他的儿子李煜继位。李煜大家都很熟悉，一个非常著名的词人，但是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他掌权期间，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事情，等到975年，宋军攻陷南唐都城，李煜被俘，南唐就此覆灭。

        那么讲完南吴、南唐这两个政权，我们再和大家聊一聊这两个政权的一些特点，第一个，文化艺术非常繁荣，涌现出大量的文人、画家。比如刚才提到的南唐最后一位君主，李煜，再比如南唐的一位画家，名字叫顾闳中。咱们现在能看到的顾闳中的作品只有一个，还是宋代摹本，但是是传世珍宝，这幅画名字叫《韩熙载夜宴图》，现在藏在故宫博物院，可以说是镇馆之宝。

       这两个政权的第二个特点，其实也折射出了乱世的一个规律，那就是社会当中，原本的规则、秩序被打破，道德不断被践踏，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变得更深。你比如说，君主和大臣之间互相猜忌，南吴的第二个君主，杨渥和军官徐温之间就存在这种情况。由于杨渥的父亲杨行密，他的政权来源就不具备合法性，他属于是在晚唐乱世当中自立，那么他的儿子，品行不优的杨渥接班以后，像徐温这样有实力的人不可能没有取代之心。而且徐温会认为，这个政权的产生本身就不具备合法性，我通过不合法的手段将其取代，有何不可。他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也并不太担心舆论的影响，因为在整个十国，二代君主无能或者无德，权臣、武官将其取代，自己建立新的政权，这种模式非常普遍。在这种环境下，君主和大臣之间的相互猜忌，一定是不断被加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