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雨果的经典文学《巴黎圣母院》,很多人都耳熟能详,而我却是先看的电影,后看的小说。
当年《巴黎圣母院》电影在中国上映时,我还在上小学,是一个邻居小姐姐带我去看的,电影是在一个部队大院放映。那个年龄当然只会看故事,我还有点怕那个钟楼怪人卡西莫多,只要他一出现我就闭上眼睛;当时也不觉得肤色黧黑的爱丝美拉达有多美,因为还不懂得欣赏那种野性美、原始美,反而喜欢百合花小姐那闺秀般的白皙美和菲比思那骑士般的英俊美。
那时,院里有一个邻居哥哥正上中学,有一天他回来讲了一个笑话:他们班新来了一位年轻女教师,她刚一进教室,这群调皮捣蛋的男生就一起模仿卡西莫多的声音说:“美——”把女老师气得哭着跑了。
当时有一期《大众电影》的封底就是身穿红裙的爱丝美拉达和卡西莫多的剧照,象一幅标准的《美女与野兽》的画面。
中学时开始了对文学的吞咽期,那时我们要看的书太多,几个同学就分工合作,凡是大部头著作都先由一个人试读,他说好大家再分头细读。记得第一个读《巴黎圣母院》的女生先看了电影,她读了前几章后皱着眉说:前几章描写的都是建筑,看得我头都大了。另一个同学好奇地说:那我看看,她却看进去了,后来人家果然考上了建筑系。而我那时看得浮光掠影,不求甚解,到如今已没什么印象了。
后来在大学里学外国文学时,老师对这部名著做了这样的人物分析:爱丝美拉达是外表美心灵美,菲比思是外表美心灵丑,弗洛罗神父是外表丑心灵丑,卡西莫多是外表丑心灵美。象是对这部经典小说的人物做的脸谱化分析。
有一阵进了一家文人单位,遇到一位文笔极好的理科才子,有一次不知怎么提及《巴黎圣母院》,他稍微沉吟了一下说:“我觉得弗洛罗神父是应该得到同情的!”我一时没能明白。当他再一次这样宣称时,我请他解释得详细点。他说当年报考大学时因为专业的原因,他选择了一所著名的理工大学,可他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因为学校在内陆地区,大城市的女生一般不愿去,因此学校女同学很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他接着讲了一句:“校园里到处都是弗洛罗”。顺着他的描述,我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本该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大学校园里,却晃着面孔阴沉、 眼神斜睨的身影,天哪,我一直尊崇的这所大学,难道是这番模样!这场景实在太好笑了,我不禁大笑起来,他气哼哼地说:“我后悔告诉你!”我说:“你还真有雨果的人道精神,你的博爱包含了所有人。”
尽管不欢而散,我还是去买了一张盘,把这部电影重新看了一遍。可能是二十多岁毕竟成年了,才看到爱丝美拉达一身红色的吉普赛飞边长裙,纤腰一握,体态婀娜,她跳的那段很Sensuelle的舞蹈,确实勾魂摄魄。而且特别注意了一下反面人物弗洛罗,他尾随前去赴约的菲比思,并一再试图阻止他,祈求他的怜悯,看到意中人与她的意中人拥抱亲吻时,内心为嫉妒所折磨,痛苦地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这时一把小刀忽然从天而降,这简直就是Fatalité——命中注定,他的刺杀行为不是一种雄性动物的本能反应吗?邱岳峰的配音把那种压抑的痛苦· 灵与肉的挣扎表现得细腻、深沉、有张力。整部片子看完后,我的耳畔回荡着爱丝美拉达那娇美而不羁的声音,“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快活——”
1998年,法国制作的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在全法巡演,观众超过500万人次,可谓盛况空前。那时,我已来到法国,可犹豫着对这个太熟悉的故事还要再看吗?这时我在电视上看到一段对观众的采访,走出剧院时记者问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剧中你最喜欢谁?她回答说:喜欢卡西莫多!我很意外,记者也意外,问她:不是菲比思吗?她说:“不是,是卡西莫多,因为他善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想起当年同龄的自己,立时觉得一阵羞愧,人家那么小,已经可以穿透表象看本质了,这是从小给孩子播下善良与同情的种子,一种稚嫩的人道情怀。
法语版的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演出阵容强大,女主角是法国头号女歌星Hélène Ségar,她的声音柔美、细腻又辽远,余音绕梁,只可惜少了点奔放不羁的野性美。扮演卡西莫多的是加拿大歌星Garou,他的声音很有特色,称之为豆沙喉或烟酒嗓,音域也很开阔,他的演出非常感人。饰演菲比思的是法国歌坛小生Patrick Fiori;弗洛罗神父看上去干涩迟滞,不过一个感情枯竭、人性压抑的人不就是这样吗?
音乐剧有一个特点,主人公的大段独唱就是内心独白,象一幅幅清晰的灵魂画像。
卡西莫多唱的是温馨的眷恋和无奈,一种没有索取、没有进攻、没有伤害的爱。
弗洛罗唱的是Tu vas me détruire——你将毁了我,一个上帝之子不可以有世俗的欲望,否则就是背叛上帝、抛弃信仰、万劫不复。而无法宣泄的情欲使其饱受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煎熬,一种害怕失控的慌张、凌乱和恐惧;你可能颠覆我的人生,因此对于我你就是个危险的女巫;你的存在,我的痛苦;你的魅力可以毁了我,于是我只好先毁了你。
菲比思唱的是Déchiré—撕裂,记得电影里的菲比思显得轻浮油滑,而歌剧中的他则有一番挣扎,如果无法抵御诱惑,则有可能失去唾手可得的优裕生活和社会地位。
歌剧最动人心魄的一幕,是爱上同一个女人的男声三重唱:Belle——美,那歌声一浪一浪象感情的潮水反复激荡,有叹息、有低吟、有渴望、有矛盾,遭遇心灵的激情,燃起生命的欲望,却随即陷入两难的境地,强烈地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自身的、环境的种种限制,冀望得到又害怕失去,几番挣扎,几经尝试,难以突破人类亘古以来的困境。
三个男人,每个人都渴望爱丝美拉达,可是一个背叛她,一个毁灭她,一个只能是友情,这里面唯独没有爱丝美拉达渴望的爱情。
后来,在一个演唱会上,我看到三位男主角穿便装的合唱,没有了歌剧的那种浓妆,我忽然发现扮演弗洛罗神父的演员竟然有着典型的法国式眼神——温情闪亮,仿佛一个人在生活中终于卸下了面具,还原了他一度失去的人性,这个情景不知为何让我无比感动。这就是法国,生活中处处有发现、有心动、有意外之喜、有心灵慰藉,因而永远让你对人生保持一份乐观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