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

妈妈发了条信息,跟我说明天生日快乐。

妈妈的生日是1971年10月16,每一年给她过生日都相当花俏。我不在国家,去年远程给她定了两束花,写三首藏头诗。前年是蛋糕,再前年应是项链。

三年多她没有说过生日快乐了,今年好容易记起来,即便早了一天,心里头还是稍微开心的。




很多人不喜欢过生日,我好像基本上没认真过过。小时候妈妈说要实行5年制,每五年过一次,没必要年年庆祝。大舅妈看我可怜,给买了块蛋糕,被我妈丢在桌子前面,我走上前把蛋糕砸了。外公外婆十年能想起一次,爷爷奶奶年年记得,但没用,全家没气了。

好朋友在身边会嘟囔说生日没人过,“每一年生日都要过的”,小时候还争论,后来不了。“必须过的”,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说,“生日没有人记得”,补充,“只有妈妈记得。”。“我记得。”喇叭状地说,重复,他像没听见的样子,过了一会嘟囔,“你弱智。”

身边的好友好多认识十几个年头,说来有点不敢相信。那是戴的生日,九个姐妹花玩躲猫猫的游戏,我和戴躲到纱窗里面,我拿了一个小蜡烛。

“拜把子吧。”一辈子的姐妹,“拜好多次。”我们就是八拜之交了。

和黄在路上拉着手走,她唱起歌,脚踢来踢去的,绕着圈,“工作太累了,好讨厌上海”“想要回厦门去,开一个小店面”她说;“然后我去你那当大厨”,我笑着说。

她看上去有点沧桑了。我看着她,“你这个人噢”。

“我爱你”“我也爱你”这是和艳儿。

嬉笑着,把纸团冲进马桶里,“其臭如兰捏。”

“这样的时候,如果在彼此身边就好了,可以来我家,我们在阳台上,喝喝酒,踢踢猫。”

太多了。




2017,忽然想,2060会如何。

随想的数字,好看。

到了2060,妈妈就89岁了,不知道在不在。

总以为还能够走好远。




去年没钱时去了寺庙。

不是偷懒的。写了两百份简历,发来发去,找不到工作,快要没钱了,他又让我哭。

哗的一下上山去。


很久没有抚琴,弹古筝,捡石头弄出七音,敲打出西江月曲。

清晨时候采花供奉菩萨,洗衣服的时候把香片夹进去。敲钟,习字;老书法家的师兄说我“棠”字书得漂亮,当了奶奶的师姐教我合东北面。

夜晚,从两边都是灯笼的桥道一路走回我的小屋里,虫声轻轻;清晨,沿着山路一道向下,鸟声清明。






花钱是比较挥霍的,没什么钱,没什么数字概念。

回国十几天干了五万块:没几毛钱地降落,拿钱,再花,再拿钱,再次花了去。

在机场的时候觉得完了,没钱,人家要人民币,我没有人民币,可以刷人民币的卡也没有。遇到一个随身携带几千块的男人,他给我交了钱,我转还给他,他要加我微信,我说好。两人走散了,拿了手机就把他删掉。

夜里想去见喜欢的人,其实也不算去见,基本上是闲着没事干想去他住的地方瞧几圈。我没有人民币,地铁卡没有钱,好几天都是打车来去,嫌外面太热。即便没有钱还是收拾收拾出门了,出门前换了个包,里头果然不知哪掉下的六块钱。坐车去四惠东,正好六块钱,虽然在四惠下的车。

在澳洲时也这样。总做好事,所以总有几个人当我是小仙儿,实际上人品差。

我肚子饿了,没钱,又想吃好的,就拿了包去约会了。人选也很容易,当天想出去当天抓人,飞的一样蹦出来。人选不重复。

心里头觉得这是好事的:两个人一起出去看了日出,踩了浪头,望着花啊草啊一类屁玩意儿发发呆,对方往往觉得有谱了,蹲守的态度会改变,想走上前线来。上前线就好说了,总比隐藏不说的好,一下子能说抱歉,事情能够得到解决。多大的事呢?一辈子能看上几十个人。谁也不曾走近过谁什么,情感啊只是他的幻觉罢了,好好说还可以早收工结束。

年纪小的时候这种勾当还简单点,无非是我喜欢你,不然做我妹妹吧?或者直接开始求,跟我试试你也不吃亏不是?长大之后烦一些,分分钟像个人事部领导。我家多少钱啦,我出过什么什么展啦,家族企业自我创业啦;与我何干?国人喜欢说“外国人”怎么怎么样,其实哪国人都一样;老外绅士一点的还麻烦一些,送礼啊送花啊,变个魔术十几分钟你还得时时和他眼神互动;我就是个鸡,我也得给他点什么吧?谁知这是不下蛋的拖拉鸡。

遇到的一个香港人就聪明多了,知道不会在一起,咖啡钱都不付了,爽快的。

还有的:土生土长的悉尼人问路;昨天才看见这人追着金毛小妹的,今天跟着我;表情严肃地说要研讨学校问题后写起了诗;骑自行车被苦追,吓得她尖叫;走在路上自带人肉风扇,“就是想跟着你们俩”。她说今天被搭讪耶,想了想有三四次吧,明明还在当晚,记忆已经衔接不了,发生过吗?死循环的垃圾日常。

也不是没有遇到可爱的:

第一次有人要给我煮粥。

他滑着滑板从面前经过,金发高且帅,他回头,哥们吹起口哨,他害羞地低下头。

他只说了一句话,每个字音都在颤抖。


回国坐飞机时又被堵上了,六个小时的飞机,堵死在里头的座位。他买了一切可以在飞机上买到的,盖了毯子,好像我四肢残废。下机一有机会分开就开始跑。给送的水啊蛋糕啊顺手给了喜欢的人,水他喝了,蛋糕没有,我也没吃,过几天被阿姨清扫走了。


【疲惫】






花钱挥霍的本质是不太在乎钱,不管钱多还是少。

卖淘宝。客人说,哎呀,不行,太贵啦。

想了想,“那不然你想要多少?”

到最后变成,“算了,不收钱了,我就帮你买吧,到时候多少钱再告你啊。”

星盘算了几十个人,累惨啦,后头还有二三十号。

帮忙啊,写稿啊,别人偷我稿子啊,你要你就拿吧。他写不出来才觉得我这好吧?这玩意儿我可以写好多的,要偷你就偷拿吧。

拿了几百万做什么?想不到。

他说,拿到几百万,就去给别人吧。




去年冬天悉尼很冷,买了几块不同口味的面包,每个只咬一口,怕胖,然后怕多吃,咬过一口就会扔掉。

扔掉第一个面包的时候路面有一个流浪的男人在看我。

要扔掉第二个的时候从他身边经过。

停下了。

走回来。

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那一小块掰掉。剩下的递给他。

风是冰的,没下雪人人却像冻上了。他鼻头红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包,一直到面包到他手上。

“上帝保佑您!”

他咬了一口,

“上帝保佑您。”

他开始哭。


【再不乱扔食物】


遇到好多凄苦的人。

三年前在厦门的一个桥洞下遇到带着妻子的流浪老头,他在路灯下看书。

流浪的人大家见过好多,多半觉得没什么救。拼了一把,拍了照发到网上,宣传,转发,最后送他回归故乡。

在悉尼麦当劳门口遇到一个流浪老头,他先是不好意思地攀谈几句,然后提出能不能帮他买点吃的。买好了,他很开心,“下次我好了,请你喝咖啡”他说,我冲他挥挥手。

我爷爷摔倒在家楼下,坐在那,没人敢扶。

他已经没有了人样,佝偻着,一家一家店铺去,店主嫌弃地望着他,像看见虫蠕动。

爸爸去沃尔玛拉了坨屎,把它一路双手捧回来,“里头有黄金呐”。

大胸脯的女人指着隔壁店面的皮包,“贵得可以买一个人。”

“你需要一个男人”,他说,“因为你没有父亲”。他放屁。

她们说那儿脏,我一屁股在他们身旁坐下。

摩的司机的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坐在后座,头发飘起来,人快飞起来。“我要赚一千万!”他大喊。“一千万!”我跟着喊起来。




吃刺身的时候我在想他们还能够玩出多少花样。

就这么一个动物,摆在上头,带了点烟雾弥漫的装置基础,旋转着,下一秒大概得跳跃了。

那时候年头很早,抓得不严,他们吃得比较俗,专吃犯法的,娃娃鱼啦,穿山甲啦,天鹅啦,猴子啦。人啊,有点钱就必须得翻出些花样。

后来几年他们有文化了,住的越来越隐僻,开得越来越低调,吃斋念佛。

依旧玩,家里头有私人飞机的,开飞机到自己买下得山头,打打闹闹,像古时候的皇帝老儿,让满山的家禽啦自己跑,射中哪个,就吃哪个。

有钱人也是有潮流的。早年代名词是酷帅狂拽,后几年变成了低调,有文化,健康,念佛,自己种蔬菜。






年头一年一年地长,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每天清晨,六十亿人睁开眼睛。

每天夜里,六十亿人进入梦境。

城市里,一个个公司建立起来了,人数越来越多,庞大,牵扯上就业人口,就业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家庭。

村庄里,他们说起古老的谜语,人们在梦境里肉体和灵魂分家,依附在植物啊动物身上。妇人她梦见了鹰,来年迎来一个健壮的男孩儿;又或者她梦见了满池的鱼。

千年以后,科技发展,社会主义实现,私有制消灭,完成了共妻。人们坐进一个又一个太空舱里,进入了下一轮的竞技。

千年之前,他俩在树林中嬉戏,他将她压在身下,呼吸,喘气,肢体缠绵着;她仰着头,战栗着,眼前的,是树影,是星星;蛙的卵在池中破裂浮起。

亿万年之前,亿万年之后。

宇宙一片孤寂。






2017,我抽签,解文放在桌上。


这是姻缘:

病人时至福生光,凶事临门变吉祥。

若到秋来天一色,黄花晚节更生香。

这是未来:

丹凤含浆目下来,金桥铁锁夜间开。

自然沾泽少凶灾,圆团不需求大礼。


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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