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西风,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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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题记

1

天已破晓,街道却还未褪去月光的清冷。一顶软轿在路中央缓缓行着,轿内的人淡然阖目,眉头微蹙,似是睡了,又似是想着什么。忽然,轿辇一震,原本微闭的双眼登时睁开,眼角闪过一道精光,淡淡却是有力的声音传出软轿:“承风,怎么回事?”

“回殿下,一辆马车迎面疾驰,轿夫怕伤了殿下,躲得急了。”

“什么人?”又是简短的一句,却依旧掷地有声,浑然天力。

车夫早已跪在轿前,听到问话哆嗦着答道:“小人家中老母病危,赶着回去,不想冲撞了爷,还请爷恕罪。”

轿帘缝隙间,南宫焱看清了那人,“把人压下,搜车。”

“是!”

唇边一丝笑意刚露出便已隐了去,拂衣下轿,一袭天水碧外袍更衬得他身如剑指,高傲至极,他缓缓言道:“此时城门未开,消息断不能送入,若真是急昨晚有人送信时就该出城,为何偏等今日?满口胡言!”

“殿下,车内夹层有名捆绑着的女子。”承风低头禀告。

此时的吹梦正余惊未定地蜷缩在马车一角,抬眸便见一柄檀木纸扇探入车内,轻轻撩起车帘,随即一张淡漠却英气逼人的脸映入眼中,目光轻触的一瞬,那人原本冷漠无比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诧又飞速隐没在黑不见底的眸底。她立刻低下了头,一路挣扎周旋,此刻虽已松绑,但她的衣衫已有破裂之处。就在她羞愧难当的时候,天水碧色从眼前滑下,一种温暖,包围周身,驱散恐惧。他将她轻轻抱起,她抬起头惊诧地望着他。那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低下头来看着她,利剑一般的唇竟扬起一个弧度,摒去寒光的眼明静如水,脉脉含情。

吹梦眼中的惊诧化为娇羞, 微低下头,面如霞飞。

南宫焱将她抱到自己轿内,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吹梦。”

“吹梦?一早便听闻相府千金被奸人所掳,本王特派青玄军把守各处,想来就算没有此番相遇靳姑娘也该获救了。”

她脑中一震,靳姑娘?本王?青玄军?难道眼前这男子就是刚刚破了突厥凯旋回京的潼王?身子猛地一颤,急急说道:“见过二殿下。”

“你怕我。”南宫焱剑眉一挑。眼神中多了些玩味。

吹梦没再吭声,似是默许。南宫焱,天家二皇子,常年出征,战功累累,只凭南宫焱三字足以守疆,单靠青玄军三字足以扩土,杀伐决断,弹指即成。 怕,她怎能不怕?

2

南宫焱并没有把吹梦送回相府,只是命承风捎了话,说靳小姐获救后身体虚弱,就近到了王府,让靳相安心。承风试探着问:“殿下,相府怕是不会答应吧?”

“放心吧,他不会。”薄唇微启,这世间,这天下,仿佛没什么是他掌握不了的。

此时,吹梦已沐浴更衣完毕,由丫鬟引入侧室,推门只见屋内素雅古朴,看似简单却又处处精致,几株兰花肆意开着,散着淡淡清香。她自桌边停下,上面有一盘似是未下完的棋局,黑子步步为营,气势凶狠,大有合围之势,白子步步后退,意图反击却进退维谷。吹梦冥想片刻,挪了数步,顿时挣脱合围,竟还带了反击之意。

破了那局,吹梦长舒口气踱到了窗前,只见案上古琴雕琢精美,吸睛异常,她不由得坐下,素手轻拨,弦音缥缈,道尽悲喜,诉尽衷肠。就在她即将因心境陡转而停下的时候,一缕笛音迎合而入,似悲却多了分释然,似泣却少了分悲切。她急急应和,在笛音感染下敛了悲意。

吹梦自小学琴却不知笛音也能如此干净清脆,那吹笛之人是要有怎样的气场啊。思索间,却闻那笛音越来越近,终于在窗边停下。吹梦敛了思绪,起身对窗外说道:“素闻二殿下一根玉笛声动京城,无人能及,今日得闻,果真不虚。”

“靳姑娘过誉了,京城之内当数老三最懂音律,尤擅古琴,我这都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南宫焱说着进了屋子,却见吹梦脸色微微泛白,又说道:“怎么?你与我三弟昀王是旧识?还是……”

“二殿下哪里的话?”吹梦急急接下话来,面色如常,“小女子久居深闺,足不出户,虽对三殿下大名早有耳闻,却未有幸谋面。”

“哦?是吗?”南宫焱剑眉微挑,“可听闻靳姑娘琴技与我三弟均师从古琴仙人——妙手莫疏啊。同门师兄妹,为何如此生疏?”

吹梦心下一惊,她师从莫疏之事府中都鲜有人知,莫非……她还来不及想得更多就不由下意识惊呼出声,因为南宫焱已经扼住了她的手腕,并将她逼到了墙角。

“二殿下这是作甚?”吹梦佯装嗔怒,心下盘算南宫焱到底意欲何为。

“相爷与我三弟的打算我早已知晓,只是不知姑娘在这棋局中是何作用?”南宫焱一边握紧吹梦的手腕,一边回头指着那被吹梦破了的棋局。“也和你手中的白子一般,趟路的吗?”

“吹梦只是信手投了几子,若是扰了殿下棋局,吹梦自当赔罪,只请二殿下放尊重些。况且二殿下的话,吹梦一句也没有听懂。”

“吹梦!”南宫焱嗔目怒吼。

“求二殿下放尊重!”吹梦身体微微颤了下又弱弱说道:“莫直呼小女子闺名。”

南宫焱松开吹梦的手腕,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语气温柔起来:“你那么聪明必然知晓,我连莫疏都查得出,他们的阴谋我自然查得出。我若没猜错,你于他们不过是那棋局中的一子罢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棋子又何妨,胜负才重要,不对吗?”吹梦淡淡说道。

“胜负,是布局者的谈资,而不管胜负,棋子的结局往往都是一样的。”说着随手掀翻了身后的棋盘,黑白两子立刻叮叮当当滚下案去,散落一地。

棋盘翻落的声音吓了吹梦一跳,还没缓过神,南宫焱的声音就传到耳中:“现在我已不记得是哪个棋子帮你破了那局,但我记得破了那残局的人是你。”

吹梦一下子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靠着墙,喘着粗气。

“你若不信看看窗外,掌灯的时间都到了,相府派人来寻你了吗……”

“够了。”吹梦打断南宫焱,“现下殿下手中定早有父亲的把柄,而我也正如殿下所言是棋局中无足轻重的一步,就算殿下囚禁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的,殿下岂不是早已胜券在握?”

“吹梦,我若想以你削减他们势力今天就断不会救你。况且我怎会将棋局胜负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身上?我只是……只是心疼你,我想救你。”南宫焱一边替吹梦擦去早已流到腮边的泪一边柔声说道:“早些睡下吧,明日我送你回相府。”

南宫焱走了没一会,就听到有人叫门,吹梦应了一声,丫鬟们便手捧锦盒低着头鱼贯而入,为首的人虽一袭黑衣,但一副俊雅模样还是让人见了便生出亲近之意。他微微行礼,轻声说道:“殿下知道姑娘久居闺阁,特命微臣在集市置办了些小玩意儿。这几样都是微臣亲自去挑的,不知……不知是否合姑娘的心意”

吹梦记得他,玄服善目,那天是他拦的车,听南宫焱叫他承风。能跟着南宫焱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他言语之中却有一丝犹疑和讨好之意。一个个锦盒里都是些小巧玩意,虽不贵重但各有妙处,看得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吹梦道了谢便让他们出去了。

承风走后,吹梦对着锦盒看了许久,眼前一幕幕的都是自小不被允诺出府,终日在小小的屋子里守着书本琴弦的日子。她在那个小院待了二十年,早已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孤独,却不知道怎么去习惯有人关心,有人在意。

既然只是棋子,做一颗有人在意的是不是更好一点?

3

入夜,丞相府内灯火通明,橘黄色的烛光自镂空的红木窗子在地上投出点点斑驳。

“梦儿,爹说的话你可都记清了?”

“爹爹放心,女儿都记清了。”

“皇上赐婚是天大的恩典,你……”

“女儿知道,这是女儿该做的。”说着,那个身着月白缂丝长裙的女子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睿帝三十五年春,帝御赐金玉良缘,二皇子南宫焱与左相之女靳吹梦大婚,十里长街张灯结彩,万名百姓夹道而观。轿帘掀起的一刹,一只遍布老茧但十分干净的手向她伸来。吹梦望着那双手骨节鲜明的手竟油然生出一种安全感,她将自己的手摆出一种最美的姿势轻轻放到那个人手中,俯身三拜后,她就是那个人的妻了。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嗒嗒’的脚步声却愈加清晰,吹梦喜服下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

“出去。”他言简意赅地交代,紧接着就传来“嘎吱”的声音。喜秤就握在那人手上,他“嚯”得一下挑去火红的盖头,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就出现在眼前,眼波流转,面若霞飞。他好像醉了,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大红的喜袍也已染上些许酒渍,即便这样却也没有丝毫狼狈,淡漠却英气逼人的脸越靠越近,最终落在了那嫣红而微微颤动的唇角。衣衫滑落时,原本安静窜着的火苗晃花了窗内的光影……

盖头掀开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不管未来如何,她的命运都与这个男人分不开了。

4

大婚一月间, “姜太医,父皇现下情况如何?”潼王府中,南宫焱神色淡漠地坐在镂空沉香木椅中一边把玩手中短刀一边随意地问道。

“回二殿下,臣有罪,皇上……皇上怕是不妥……”姜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道。

“哦?姜太医何罪之有?”那高高在上的男子薄唇又启,似是含笑问道。

“臣惶恐,臣只求远离京城,再不从医。”

“姜太医医术高明,再不从医当真可惜,您送去的毒,还是您亲自去解得好。”话语刚落,银光乍现,一抹朱红轻粘剑刃,眼前之人已无声息,南宫焱嘲讽一笑,抽出白娟,拭去血迹。

毒性蔓延,药石无解,十日之内,圣上必崩。他等这一天多久了,只因忌惮母家,父皇将他赶到边关一待就是十年,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笑话,姜太医不过他撒在宫内网中的一个小小绳结,换言之,他早已掌控一切。

吹梦自屏风后走出,看着南宫焱淡淡笑道:“十天的时间,足够我们筹备一切了,明日我便入宫查探玉玺下落。”

“还是梦儿的法子好。”南宫焱笑道。

“多亏清儿的毒。”

南宫焱微微一笑,猛地伸手拉住吹梦,吹梦身子一倾,稳稳仰坐在他怀中。南宫焱目光灼灼,声音低沉:“得妻如梦儿,是我一生的福气。”

吹梦眼中忽而浮了泪光:“殿下当真这样想?”

“自然。你是此刻唯一能陪在我身边的女人,事情一成你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后,我知道你未必稀罕,但网罗天下女子,也只有你配得上那个位置。”

吹梦微偏下头,一滴泪轻滑下来。她拼命忘记刚刚烛火焚去的父亲的手书:“三日后将潼王布防图送至庆云客栈,玉玺得手即刻送至昀王手中,切记。”南宫焱,如果你最后毁在我手里,你还会这样想吗?

5

六月十三,一阵狂雨,花落满地,当晚,先皇驾崩,二皇子南宫焱按计划领兵包围皇宫,并各派一队人马包围诸王府。未及入正殿,却遇三皇子南宫湛与左相靳国忠领兵拦截。南宫焱眸色一沉,勒住缰绳,定定看着眼前的一队人马。

“南宫焱,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而包围我昀王府的一万精兵怎么样了?”南宫湛一袭玄色衣袍,立于人前挑衅似的接连发问。

南宫焱瞳孔微缩,长剑斜指,只吐出一字:“杀!”

“保护三殿下!”一群人瞬间围住了玄服男子,其余人纷纷参与厮杀。南宫焱挥手扬鞭,冲锋在前,银色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长剑所到之处便是飞溅的暗红。平日不容亵渎的皇宫如今喊杀一片,夜那样黑,血混杂着未干的雨水蔓延至雕龙的石阶,王的宝座又镀了一层鲜血。青玄军身经百战,本占上风,奈何寡不敌众,那南宫湛明显有备而来,再困半个时辰,必将大败。

正在焦急之时,一阵马蹄飞快,包围王府的五万精兵让局势陡转突变,南宫湛神色慌乱,大呼:“不可能,不可能啊!”

南宫焱舒了口气,冷冷笑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早已从西城的十万驻军调回三万精英吧,他们才是我真正一手栽培的青玄军!”

南宫湛脸色煞白,指着马背上手持长剑的人高声呵斥:“南宫焱,你既继位,手中可有传国玉玺?没有玉玺就算你杀了我夺了位你也是弑父杀君,残害手足,注定遭人唾弃!”

“父皇已将玉玺放在紫金阁密匣内,紫金阁设有重重机关,相信除父皇无人能取,若我有,你便甘愿俯首投降?”

“若你有,我自然俯首称臣。”

“玉玺到……”随着遥遥的一声,场面的温度降到了零点,所有人都看向路的那一端,吹梦正踏着那条血路缓缓行来,一袭月白缂丝长裙在夜风中摇曳飘舞,手中捧着的是个朱木雕金的锦盒。

南宫焱快意一笑,不过马上,他的笑容就敛了回去,因为吹梦已径直走到了南宫湛身边。好像有什么忽然就不对了,究竟是什么呢?

“哈哈,别想了,让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吧。”南宫湛嘲讽地说道,“即便你不来提亲,相爷也已打算将靳姑娘许配于你,她自五岁学习琴棋,八岁精修机关,十岁攻读谋略,可以说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打败你,她替你献计献策,布局谋划,这些都是假的,所以,南宫焱,你完了,你以为你机关算尽,还不是栽在我手里,如今将士为鉴,玉玺为凭,朕才是名真言顺的皇帝。”

南宫焱看着吹梦,满眼怒色,手中的剑握得更紧,衣角在风中萧索飘摇。

吹梦看也没看南宫焱,回头在靳国忠耳畔轻轻说了句话,并将锦盒交给了他。回首后仍是轻轻地问身旁的南宫湛:“说够了吗?说够了就闭嘴吧。”话音未落,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南宫湛胸膛。南宫湛不可思议地看着吹梦,眼前的女人身上有殷红的血迹,眼神狠毒得仿似来自地狱的修罗。

当夜,左相靳国忠跪呈玉玺,二皇子南宫焱继皇位,百臣跪拜,直呼万岁。一切安定后,她对他说南宫湛所言的一切不过父亲骗他上钩的说辞。她以为他会暴怒,至少会质问,可他却笑着说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值得相信。

6

先帝驾崩一月后,二皇子南宫焱正式登基,称凌帝,封王妃靳氏为皇后,赐名嘉颖。

此刻,吹梦正端坐在镜前,攒金凤冠,层累叠饰,如火霞帔,直曳于地,雍容华贵,绝世无双。册后大典在即,吹梦眼中有喜悦,更多的却是惆怅。她的丈夫,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终于走到了这一天,走到了这一步,她嫁到他身边,成了他的正妻,自然也知道这一步一步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很显然,她在害怕。

新帝励精图治,三年后,朝堂稳固,左相靳国忠却因忤逆犯上革除相位,流放西疆,全族连坐,无一幸免,嘉颖皇后因劝谏干政禁足宫中,无召不得外出。顾及流言,他不能做得太绝。

寝殿之中,吹梦一袭月白长裙,钗环尽除,墨发如瀑。宫灯下,潼王府中拨过的琴正在案上,她叹了口气,搭上月下冰冷的琴弦。琴音依旧,长裙如昨,只那玉笛之音终是无法再听到了。弦音袅袅,悲戚哀恸,承过多少伤悲就掠过几多音符,终于,弦断琴乱,满手血痕。

“皇后何苦?”一阵男声想起,带着不忍,带着怜惜。

吹梦仓皇抬首,看清门口的身影言道:“是你?”

承风看着那狼藉自顾自说着:“三年前皇后手持玉玺,同相爷说了什么?”

“大人看错了。”吹梦眼神清冷,思绪却陡转回了逼宫那日,按计划,她应将玉玺呈给三殿下,助他登基,然后由父亲掌控朝廷,南宫湛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可她知,知那手持利刃、满目凌厉的男人会是个好皇帝,知他骁勇,知他睿智,更知她是爱上了他。她不忍他败,最起码不要因她而败。所以她改了主意,给了昀王一张假的布防图,提醒南宫焱调回三万精兵隐于市集以备不时之需,并最后悄悄在父亲耳边说了那样一句:“布防图是假的,将玉玺呈给潼王,否则整个相府万劫不复!”那天她押上一切,和现在失了一切疼得一样真实。

眼中的氤氲出卖了吹梦的情绪,承风冷笑,“皇后所做,当真值得?”

吹梦目无动摇,眼中凄凉早已化为严厉,直言指责:“承大人未经通报便入本宫寝殿,不知可是皇上授命?”

承风一愣,转而嘲讽一笑,言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时时心中有他。你可知自你被掳出府你那夫君便把你的一生都策划好了,什么英雄救美两情相悦都无非一场戏罢了。”

听到承风的话,往事如钟鸣一般敲击着着耳膜,敲击着心,一切骄傲,一切念想轰然倒塌,可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是大人亲自把我带出相府的吧?”

“你知道?!”

“能带着我出入相府仍似无人之境的,京城除承大人我想不出第二。”

“早知一切是局,为何沦陷至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只是想赌,况且我早已是这局中的人了,这是我逃不脱的命。”

承风直言:“你已然输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带你离开。”

“他在哪,我在哪。”眼神坚定无比,语气无波无澜。逃?逃得脱这皇宫,可也能逃得脱这漫无止境的思念?挣?挣得过这礼法,可也挣得过这早被安排的命运?不论他是皇帝还是王爷,他都是她的丈夫,曾经她不信命,不信缘,只相信他一个人,所以即便到了如今她也不怨,不悔 。

7

寂寞果真能够侵袭一个人心智,承风走后,吹梦恹恹地倚在榻上,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初春的潮冷,像一把陈年未修的木椅,只会在角落里呻吟。

忽然,那道厚重的红木宫门“吱”得向两侧打开,久违的阳光晃得吹梦有些头晕。宫女垂头站在门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有这样的气场。

“给她诊脉。”南宫焱言简意赅。

“恭喜皇上、娘娘,皇后娘娘已有两月身孕。”太医跪地而言,神色欣然。

吹梦脸上满是惊诧,南宫焱脸上的寒气也退了不少,代之以一种将为人父的温柔。

凌帝四年春,嘉颖皇后有孕,帝大喜,遂解禁,复宠。

时间打磨了棱角,有孕的她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将为人母的欣喜,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骨血孕育,至亲至爱。看着他望着自己那难掩的笑意,曾经多苦她也不在乎,他为人夫,可他更为人君主,所以他有他的不得已,但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给他。

“娘娘,庄妃娘娘求见,说是刚得来一柄刺金镂空玉如意,特送来为娘娘安胎。”清儿走到床边轻声通传着。皇后有孕解禁的消息一出,后宫诸人纷纷探望,那些女人的用意吹梦怎会不知?她小心靠在床边,唇角微翘,“这玉如意……”

“娘娘猜得不错,这玉成色上乘不假,那金也是十足十的真金,做工也够精良了,只是镂金处还是有少许麝香粉末散落,香气浓了些,庄妃娘娘心是急了点。”

吹梦轻蔑一笑吩咐道:“清儿,不管谁来都说我睡了,在后院架个火堆,不管谁送了什么东西一律拿去烧掉。”

“是。”

吹梦轻抚小腹,望着身边的丫鬟叹了一口气,“清儿,自小你便在我身边,没落得过自由,现在又随我入宫,仍是憋闷在这高墙里。前几日我本想着要放你出去,可……可走到今天,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娘娘又说这样的话了,能跟在您身边是我的福气。”

“你自小通医理,我虽小心,但那些丫鬟难免有疏漏,你帮我多照看着些。”吹梦眼望清儿,目中含泪。

清儿也红了眼圈,“原想着小姐在府中憋闷,嫁过来总是好的,却不成想这日子竟还不比府中。”看着吹梦滴泪,清儿赶忙收了刚才的话,又说道:“我去厨房看看,宫里新晋的阿胶,用来安胎再好不过。”

吹梦扯了扯被子,轻叹道:“孩子,为了你,母后一步都错不得啊。”

8

一夜北风,雪落如絮,嘉颖皇后的寝殿从清晨便传来一阵阵痛苦且抑制的呻吟,如今已到正午,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却除了越来越低的呻吟声和产婆的话语声外再无其他。

南宫焱下朝后便一直在外面坐着,眉头深锁,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太医令及几名太医几乎扑倒在地,急急磕头颤声道:“皇上,娘娘身体虚寒致使早产,现下体力不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敢问皇上保娘娘还是保孩子?”

南宫焱嚯地站起,“一群废物!朕要她们母子平安!”

“皇上,娘娘腹内是双生子,生产本就困难,太医院倾尽全力也只能护其一啊……”

南宫焱重新坐下,细看便可发现,他眼中并无怒意,薄唇轻启,只淡淡一句“皇嗣要紧。”

听到这四字几名太医直呼“英明”重回内殿。一个时辰后,两个婴儿的啼声相继响起,产婆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对龙凤胎。”

龙凤呈祥,大吉之兆,南宫焱畅快一笑。

外殿一片喜乐,丫鬟清儿忽然跑了出来,跪下急道:“皇上,娘娘不好了,请皇上进去看看娘娘吧。”

“哪里来的丫鬟,这样不懂规矩,产房不祥,皇上下朝便在这候着了,还请皇上早些回去歇着吧。”一旁的公公闻言赶紧接下话来。

“朕也累了,你是皇后陪嫁丫鬟,好生伺候着。”说完深深看了清儿一眼,转身入了那雪白世界,渐行渐远……

屏风深锁,布幔低垂,满屋的血腥气息让人喘不过气,吹梦卧在鸾榻之上,面如纸色,望着泪眼婆娑的清儿用尽力气问道:“皇上不肯来么?”

清儿拭了眼泪,说道:“战事急报,皇上回御书房了,娘娘您再等一等,皇上他一会就来了。”

吹梦努力笑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两行热泪流至一处,沾湿了攒金软枕,灼伤了脸颊心扉。

吹梦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点点流逝,可她一点都不想挽留,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她陪他继位称王,为他育子安邦,可他依旧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你爱这天下,却唯独不爱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苟活?

凌帝四年冬,嘉颖皇后殁。

南宫焱在御书房听到这消息时眼中毫无波澜,他是在走到这个位置后才真正读懂父皇。靳吹梦只是个女人,但她身后却是整个靳家,她太聪明,那锋芒甚至盖过了他。她既是专为对付他而设的棋子,那他怎能让她再入棋局?在他的世界没有相信不相信,只有容得容不得。

正要拟旨追封,丫鬟忽然传来消息,嘉颖皇后遗体失踪,她的丫鬟清儿下落不明。

9

“说吧,娘娘为何早产。”承风将剑抵在了清儿颈上,字字狠得能渗出血来。

“都是奴婢的错,大人杀了奴婢吧,杀了奴婢吧。”清儿慌乱地说着,眼中早已满是泪光。

“你看看,她就在你身边,再也醒不过来,她那样待你,你的良心何在啊?”

“小姐,小姐……”清儿用手轻轻抚着吹梦的脸颊,“小姐,是奴婢对不起您,可奴婢没有办法啊。当年是太后救了奴婢,把奴婢送到相府,她说从今往后我唯一的主子便是她的儿子。皇上只给奴婢递过一句话,‘什么也不用做,只在最关键的时候做我的一把刀’奴婢又能怎么办呢?”清儿泣不成声,“是奴婢最后在安胎的阿胶里融了芦荟,是奴婢害你早产害你性命,奴婢愿意偿命。”说完一切,她奋力一跃,剑尖直刺咽喉,一抹嫣红在雪中绽放开来,断续的话语在天地回响:“别……别恨……我……”

雪飞漫天,天地茫茫无际,狂风卷携着谁的悲痛直上云天。承风抱着吹梦孤立崖顶,七尺男儿,仰天狂啸,泪如雨落,疼痛氤氲。你说潼王一笑令你倾心,你可知那日烛火之下的你有多美?我替他杀人无数,从无犹豫,可在看到你的一瞬我迟疑了,白衣胜雪,明静如水,我怎么忍心将你推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潭,再无宁日?

你说你爱他,信他,守他,等他,可你爱了一辈子,信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换来的又是什么?弥留之际,你说的仍是不恨不悔,你要我护他安好,切莫寻仇。吹梦,你早就知道了是么,你那样聪明一定早就知道了一切,可你当真爱他到这种程度吗?吹梦,等我,这一世你用生命护他,下一世我凭记忆寻你。粲然一笑,有如暖阳,飞身的一瞬,仿佛天地都已凝固,片片飞雪犹如彼岸花开,素色的世界,妖娆的殷红,下一世,我再也不要失去你。

尾声

不知你是否见过这样的女子,尽管知他无情,晓他冷血,明他欺骗,知他利用,可却依旧爱他,用她全部的力气,甚至唯一的生命。而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女子?

不知你是否见过这样的男子,尽管知晓她心有所属,无意于己,可却依旧爱她,欢喜她的欢喜,痛苦她的痛苦,用他全部的心意,甚至一世的荣光。而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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