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6年的北方乡村,人们忙碌着春种秋收,公粮上交,忙碌着瞒着政府偷生的第二个孩子该藏到哪个亲戚家,还忙碌着灶间柴火,院里鸡鸭。这些足以占据他们所有时间,也让他们对于猫狗之类的生物没有太大兴趣,他们不会因为生活寂寥而弄个动物到家里,那样会多出更多的麻烦。当然狗的作用还是要比猫大一些的,至少它可以看家。
就在这样的时候,二毛被吴家大儿子从上海带了回来,不谙世事的上海公主因为贪玩,跳到了吴大拉货的卡车后斗里。吴大顺手将二毛送给了吴老爹,“您不说家里闹耗子吗,这可是上海来的,特种兵,逮个耗子都算大材小用”。
吴老爹喜滋滋的看着眼前通体雪白的精灵,黄玉一样的眼睛,闪着精光,连四只娇嫩的爪子都不然纤尘,仰着脖胫,一脸骄傲的巡视这个简单贫瑟的院落。“她耳朵尖上还有撮红毛,天人必有异象,生灵也一样”。吴老大撇嘴笑笑,“那您就当天人养吧,可这天人是不是吃耗子,还是喂点别的”。“村里的耗子都用药,可不能让她吃了,她可是大地方来的公主,要不跟咱一样吃窝头吧”。吴老二的媳妇刘娥一脸刺笑“人家大地方的公主可都吃大米,馒头”。吴老爹,“那咱也给她吃馒头”。吴老爹没有看见儿媳妇的眼皮已经翻到脑袋顶上去了。还用一只粗砺的大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公主。“得有个名儿,叫二毛吧,赖名好养活。”
一周之后公主二毛成了村里议论的焦点,来自大城市的她以生灵的天性迅速适应了荒凉的乡村,而且成了吴老爹的贴身跟随,走到哪里,吴老爹都会收获各种赞叹。当然也有背后的议论跟杂言,“一个畜生当老伴儿养,还公主,他见过公主啥样吗,现在这畜生都敢爬我们儿子脑袋顶上去了”。吴老爹依旧专心不二的照看二毛。田间地头,二毛四处霍霍蚂蚱,麻雀和地鼠,吴老爹叼着烟头除草垄地。夜晚二毛宿在吴老爹的脚侧,那里会给她预留一片地方。时间久了人们都说二毛是吴老爹前世弄丢的老伴,千里万里也要寻着踪迹找回来。
二毛陪着吴老爹走了四年,这大概是儿女成家之后吴老爹最幸福的四年,幸福到他可以忽视儿媳妇的白眼和讽刺,可以忘记饭桌上的果蔬变成日日的咸菜。儿媳妇扬言“对我们家没啥贡献的孤老头子,凭啥好吃好喝养着,还拖着个白吃饭的畜生。”
第五年的冬天,二毛突然消失在吴老爹的生活里,吴老爹脚边的垫子上留着昨夜的凉意,二毛彻夜未归,宿醉的吴老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吴老爹找了整整三天,邻居顾大美凑到他佝偻的身前说,“那晚上你喝多了倒在北洼地上,你们家二毛回来扒了小娥的窗户,然后吴老二把你弄回来了,八成猫没跟着回来?”。吴老爹回家抄起铁锹直奔了老二的院子,这个家爆发了有史以来的一次战斗,谩骂,撕打与哭喊,最终好事的邻居看见吴老爹卷着破席,被窝住进了大儿子进城前的老宅。
住进去之后吴老爹开始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围着村子早晚转满一整圈,他希望能告诉二毛,自己搬家了,让她想回来时候别走错地方。新家大门底下每天铺上一层细密的沙土,不兴任何人踩动,为的是能等到二毛的脚印。自此后村里倒是不常丢东西了,因为谁被吴老爹的眼睛盯上了,都觉得从心里冒着不舒服。那双眼睛充满质问和怀疑。
冬天再一次来临,11月这天就着急忙慌的往人间运送雪花,吴老爹怕二毛在外边挨冻找家,今天特意迎着头几声鸡叫起床,晕黄的手电筒隐约照见,昨晚新铺的沙土有几个可疑的动物脚印。吴老爹坚信,那一定是二毛,不,好像还有猫小仔。这大冬天可不能冻伤了。薄衣外套就匆忙进了雪里,等人发现的时候,日上高头,吴老爹坐在地边,已经僵硬,手上攥着两个小棉花褥子,上面细密的小花在阳光里,引逗着三两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