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总可以自然地绕着她的双踝打转,在她坐下来休息时跳上她的双膝,我很少会攀上她的肩膀,她双肩太小,我总觉得我会抓伤她。
我每天都会在门口等她,等她开门进来,摸一下我的头再把门关上。她后来会带些零食给我,不多,但总是有,只给我。她让我觉得,这猫咖里的猫只有我一只。
这一段日子里天很晴,一直没有再下雨。她不在时我总试着张张嘴,想发出一点声音来。我知道我的样子很滑稽,总有人对我噗嗤地笑出来,我不在意。
我才不在意。
我只希望我能对她喵喵叫一下,哪怕她听不懂猫语,她也一定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她后来从某一天开始就没再来了,老杨和她通过电话,脸色很不好。
我又继续了白日挂在菜单牌上的生活,继续了白日睡觉晚上陪老杨喝咖啡、听他讲人生的生活。只是我后来总是会突然梦中惊醒,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
我有一天又失爪从菜单牌上滑下来,这一次没有人接住我,这一次只有我,和一群猫。我摔在桌上,弹起来跳到柜台下面,我隐隐约约地,嗅到了她的气味。我看见,几只猫在几个垫子上跳来跳去,垫子下面压着一本书——那是她的书。
我叼走了,叼到门边的一个角落。
我此后就睡在这里,睡在她的书上,在门口等她来取。
老杨发现我不在菜单牌上后到处找我。
他急得坐下来冷静时看见了刚刚睡醒的我。
这一天没什么人,他早早关了店。
这一次我没再上桌趴在他的咖啡边。
这一夜他的杯子里倒上了酒。
“她明天来这儿,你跟她走吗?”
“毕加索,你是雨儿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我记得我是怎么在猫咖长大的。
那个喜欢蓝色的姑娘总穿着纯白的裙子,笑起来很甜。我是在这里出生的第一只猫,也是最虚弱的一只猫。她那时是兽医,但诊所生意不好。她于是时间很空地被老杨请来每天为我做检查,有时也打针喂药。她很喜欢我,她后来也嫁给了老杨。
猫咖有了她,所以有了更多的猫。
但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
我的确是她留给老杨唯一的念想。
假如我不丑,有人出高价买我,我相信老杨也不会同意的。
老杨后来整夜整夜地失眠。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总要喝一杯咖啡——那个姑娘为他调制的咖啡——味道很不一样的。现在尤为苦涩。
客人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咖啡的。直到当那个来还雨衣和手电的女孩走进来,翻着菜单选了很久,突然一眼挑中那杯咖啡。那是自那位雨医生去世后,我第一次看见老杨的眼睛透亮了起来。
今天他在喝酒,他说的话都是在自言自语。后来突然下了雨,雨太大了。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杨叔叔。”
玻璃门突然开了,门上的铃铛轻轻响了。老杨突然清醒地站了起来,他这时才意识到他忘了锁院子外的铁门。我也立了起来,我看向她,我向前一步。我还想再上一步,可是她没看见我,她走到老杨面前了。
“家里催得急,我明天一早就得走了。那本书——我奶奶的遗物我只能现在来拿……”
老杨看向我,走到我身后捡起那本书双手递给她。我看见她一身白衣。
“太突然,你要节哀,你的奶奶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老杨说得很无力。
她点头道谢,我看见她的眼睛很红。
她径直转身出了门,没有看我。
“嗷——!”
我追上前一步。
我看见她的背影定住了,定在雨里。
“你!你停下!你……你把毕加索带走吧。你带它走吧!”老杨追了上去。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知道他明白了。
“我已经……我家已经没有钱可以保证养它了。”
我看见她的肩膀在抖,她跑进了雨里。
雨声真的好大。她听见了吗?
一年后,毕加索在雨夜中去世,它走时睡在门边。
它的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崽在那夜出生,幼崽的双眼明亮,是美丽的蓝色。
杨老板后来因家中变故转让了咖啡馆,卖掉了所有猫——留下了那只幼崽,取名雨夜。
五年后,在另一个城市,杨老板开了一家雨夜咖啡屋,雨夜是咖啡屋里唯一的猫。
在一个雨夜一位身着长裙的姑娘走进咖啡馆,雨夜突然地、不可思议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杨老板想起了那夜毕加索的那声嗷。
“小姑娘,如果你认得我,请把这只猫带走吧。”
它等了你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