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的散文诗》是一首歌,歌词是董玉方早年间创作的一首诗。歌词:
“一九八四年 庄稼还没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 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电影 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 修修缝纫机的踏板/明天我要去 邻居家再借点钱/孩子哭了一整天哪 闹着要吃饼干/蓝色的涤卡上衣 痛往心里钻/蹲在池塘边上 给了自己两拳/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这是他的青春 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 老得像一个影子/一九九四年 庄稼早已收割完/我的老母亲去年 离开了人间/女儿扎着马尾辫 跑进了校园/可是她最近 有点孤单瘦了一大圈/想一想未来 我老成了一堆旧纸钱/那时的女儿一定 会美得很惊艳/有个爱她的男人 要娶她回家/可想到这些 我却不忍看她一眼/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这是他的生命 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那上面的故事 就是一辈子"
第一次听这首歌,不是许飞唱的,也不是李健在《歌手》节目上演唱的。那是一个深夜,我惯常地在睡前刷着微博,刷到了一个长相清纯的网红录了一个唱歌的视频,我被歌曲的题目吸引点开了视频,然后在那个网红略微走调的歌声中,泣不成声。
平静下来方知,由于李健的翻唱,这首歌有了不小的知名度,遂找来李健在节目中演唱的片段,又一次不出意外地,泪流满面。
正如采访中李健所表达的,这首歌是那一代人对父亲的追思。何止那一代人,90年代初期的我们,对父亲的记忆也是这般。
听到这首歌时,仿佛在我面前摊开的,是我父亲的日记。伴随着歌声,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悉数涌来,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几乎每一句歌词都能勾起我的回忆。我出生那年,父亲23岁,刚刚参加工作。除了我这个女儿,他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其中两个当时还在念初中。太多的事情让他分心,这个家族中的大哥,以长兄如父的使命感照顾着弟弟妹妹们,面对自己的女儿,却手忙脚乱。《请回答1988》第一集,德善爸爸对德善说:“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所以,我们女儿稍微体谅一下。”
“明天我要去邻居家再借点钱,孩子哭了一整天呐,闹着要吃饼干”物质匮乏的年代,“一盒饼干”就足以成为父亲的心头刺。我的母亲经常同我回忆,我出生那天的景况:直到我出生的前一天母亲都在工作,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穷人家的媳妇哪有那么娇气。母亲感到了我对新世界的渴望,叫回了父亲,可他们没有马上直奔医院,因为父亲身上没有钱。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拿着几十块钱借了板车去了医院。那时候就时兴了给接生的大夫送礼,困难点的家庭给不出大红包,就买一箱健力宝,医生护士分一分,对产妇好一点。可是呀,那时候啊,我们是更困难一点的家庭,买不起健力宝。
没喝到健力宝的医生护士对我的缓缓到来很不耐烦,用产钳夹着我的脑袋把我拽了出来,以至于我出生很久后脑袋都还是青紫色变形的,大姨总是担心孩子是不是就被夹傻了。每每讲到这里,母亲总是眼眶通红,甚至失声痛哭。我也总是跟着默默流泪,心里埋怨着爸爸,就几听健力宝,就几听健力宝啊!
“蓝色的涤卡上衣,痛往心里钻,蹲在池塘边上,给了自己两拳”听到这两句时,我也想给自己两拳,我究竟在质疑什么又在埋怨什么,多少年来,父亲不善言辞,唯一的女儿出生时,不能给医生两罐健力宝,女儿童年时,没有零食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鞋...父亲会有多自责,在我和妈妈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又给了自己多少拳...
记得高中的时候,那时家里境况已经好转了很多,一次全家一起在商场逛街,我在一个一人高的玩具熊前面站住多看了几眼,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给我买了下来,虽然它的价格贵得惊人,是外面礼品店的十倍。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车后座抱着熊,听到父亲对坐在副驾驶的母亲说,孩子喜欢就买吧,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给她买过一个娃娃,她现在还能喜欢这个,我也能弥补一点。我在后座上,把脸埋在大熊身上,感觉着自己的眼泪慢慢浸湿玩具熊。
“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这句歌词也勾起我的回忆,我的爸爸是一名数学老师,可是他还有个身份,是一个出了名的“手艺人”,爸爸什么都会修,“家电维修”是他业余的一个小营生,家属区里各家各户的电视洗衣机几乎都进过我家的门,爸爸还会串电热毯,我们那儿叫做“电褥子”,几根电线加个毛毯经过爸爸的巧手就成了电热毯,比商场里的电热毯便宜又好用,听说那时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爸爸串的电热毯。爸爸还会摄影摄像,那几年里,爸爸扛着那台沉重的摄像机见证了那片家属区里所有的婚礼。
在李健改编的版本里,有一句歌词“那时的儿子已是个男子汉,有个可爱的姑娘,和他成了家,但愿他们呐,不要活得如此艰难”父亲大概从我初中时就极力劝我将来考公务员,挂在嘴边上的就是这句“爸爸不想你活得那么辛苦,那么难,轻松快乐就好了”,小时候叛逆啊,小时候野心大着呢,哪肯听得进去,又哪里听得明白父亲这话背后的深意。“爸爸不想你活得那么难,因为这一世,我和你妈妈活得足够艰辛了,只希望你无忧无虑度此生...”这大概才是父亲的心里话。
听这首歌时,脑海中除了闪过年幼时的过往,还总想起《请回答1988》里的一些片段。这首歌和这部剧都恰似我成长中的催化剂,让我更能明白父母,懂得父母。有段日子我在读过一本名为《为何家会伤人》的书后,时常想将来不做和我父母一般的家长,将自己的心里的一些苦楚推怨至父母身上,而在看过1988后,我却顿悟,在那样的条件下,在那个年代,父母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好的,给了我们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20多年里,我长大成人,父母却壮年不再,20多年里,我不停地在得到,他们却不停地失去,拉扯弟妹长大,为儿女付出,失去最好的光阴,失去母亲,失去其他的亲人...在我只关注自己成长感受的那些光阴岁月,那也是父母再无法回去的青春。如今站在父母的视角,再回首那些过去的日子,当真是父母用青春书写的一首甜蜜与悲壮交杂的散文诗。
父母慢慢老去,在电视剧《请回答1988》的结尾,德善回忆远去的那个时代“怀念那个时期,并不只是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而是因为那里有爸爸的青春,妈妈的青春...”我也想对已经逝去的往昔,对再也无法回去的时间,对已经再无法挽回的父母的青春,说一声迟到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