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饮风番外
“栖竹师兄。”
日上三竿，点草观内清脆的梆子声早已消失多时，道童们忙着挑水除草，其余弟子也各自修行，开始了一天安宁的生活。
清舍院内的那株垂丝海棠远远望去烟雾朦胧，娇艳怡人的花枝高过了低矮房舍，柔软下垂的粉瓣花朵抵附在泛绿的青瓦上，在这清净之地独自绽放。
“栖竹师兄，怎么还在睡呀，快点起来了。”
东青从花树下走过，推门进去，不出所料的就看到栖竹还耐在床上，赶紧上前掀开他的被子，将他摇醒。
栖竹揉了揉眼，睡眼惺惺的看着东青：“还早呢，小东青乖啊，再让我睡会儿。”
“不早了，都快用午膳了。”东青说着就把屋内所有的木窗都打开了，明亮的阳光一下子全都照了进来。
“今早咱们观外死了个人，知客让你去给他超度呢，师傅过几日才能回来。”
听到午膳的时候栖竹就已经坐起来了，错过了早膳，午膳可得补回来。
东青在一旁偷笑，果然一说吃饭准能把栖竹师兄叫起来。
栖竹瞧见了，屈指敲敲东青的脑袋。未语先笑：“你小子。”
几下就收拾好了，慵慵懒懒的出了门。
越过那株海棠树时，栖竹停下来感叹道：“不愧是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饶脸薄妆，这海棠花开得是越发明艳了。”
东青一跺脚，拉他道：“师兄你怎么又来了，反正每天都能看到的，快走吧。”
就这株海棠，从发芽到开花，栖竹师兄都不知道感叹多少遍了，他还赶着让下山采办的音尘帮他捎东西呢。
刚刚踏进前殿，正好和值日知客撞上，看到栖竹松松垮垮的样子，知客皱眉扫了他一眼，说了句认真点就出去了。
心虚的忽略掉知客的眼神，走到尸体前看了看。
脸色惨白，眼圈乌黑，嘴唇干瘪，瘦的像根竹竿，伸手按了按尸体的肚子，扁得像只面口袋，忍不住摇摇头，一看就是饿死的，可怜呢可怜。
诵经超度完，他走的时候瞟到尸体的怀中露出一件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一面手心大小的铜镜，镜背上的古朴雕花预示着它已经有些年头了，可镜面却比较清晰。
栖竹面上一喜，也不管这样做好不好，直接就揣进了怀中，他正好缺这样一面铜镜呢！
“这儿就交给你了。”说着摸了摸东青的头就出去了。
东青无奈的摇摇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师兄在观里有几样人尽皆知的坏习惯：吃饭睡觉，读书饮酒，以及偷懒照镜子！
偏偏师兄什么都好，将将满过十九岁，年纪轻轻就天赋异禀，点草观里除了师傅和几位师叔，就只有栖竹师兄的修为最高。
所以师傅在对待栖竹师兄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读书本不是坏事，可是师兄有个习惯就是像刚才对待那棵海棠一样，见到能感叹的东西就非得在人前卖弄一番，听得人耳边都要起茧子了。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照镜子了，他真是不明白，难道长得好看的人都喜欢照镜子？
可惜观里就只有栖竹师兄最好看，他也不知道该问谁去，想想都愁人。
“一缕茶烟透碧纱。”
栖竹放下手里的书，拿出那面铜镜，盖在那杯新泡的青茶上，片刻又拿起来，审视着蕴满水汽的镜面，轻声笑了起来。
“这可是今年的新茶，到让你这镜子先尝了。”
拉起袖口擦了擦镜面，看到自己的面容清楚的出现在镜子里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红绳穿过镜缘上的花洞，挂在脖子上。
点草观的日子清幽安宁，师傅没回来的时候，栖竹大都是在睡懒觉和吃白食中度过，师傅回来后，为了做做样子，只得把他其他几样习惯发挥得熟稔有余，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每日在清脆的梆子声中起床，掏出铜镜照照。
在别人诵经担水时，他在观内各处转悠，边聆听着风中叮咚咚的角檐铜钟边偷吃从厨房顺来的白面馒头。
别人修行练功时，他也掏出铜镜照照，卧在绿叶枝桠间静静的看着天上柔软的行云，或者喝一壶清甜的果子酒。
暮色将至时，他就跑到高高的钟楼上欣赏天边的烟霞，向敲钟的道童吟诵新背的诗词。
点草观在夜间的梆子声里熄了烛火，睡前也得掏出铜镜照照，喃喃道：“难道是最近馒头吃多了？不然我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自从有了这面铜镜，栖竹照镜子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某日上晚课，大家都在诵经念咒，念了一半，他愣是没有忍住把铜镜掏了出来。
第二天就被罚扫了一天的地。
偷溜下山去花市看鱼的那天，遇到了经常到观里祈愿的流莺，栖竹和她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流莺爱跟着她娘来点草观，长大后就一个人来。
总之不管流莺和她娘来还是她自己一个人来，都会给他带好吃的糯米糍和藕酥，所以他是非常高兴流莺来观里的。
流莺陪他逛了一上午的花市，看了一上午的鱼，最后拉着他到卖玉簪的摊前，面容羞怯的暗示他给买一支来送她。
栖竹摸了摸荷包，还不知道等会儿买糯米糍的钱够不够呢。
随即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拉着她离开了卖簪的小摊，并拿出镜子给流莺看。
“今日才发现你素净的样子堪比那清水出芙蓉，真真是赏心悦目，好看到了极点。”
流莺将信将疑的被他哄走了，在转角处又折了回来。
“栖竹哥，你真的不还俗吗？”
“不还。”他坚定的摇摇头，道观里有吃有喝还能偷懒，干嘛要还俗。
“我，我要嫁人了…”说完，恨恨的看了栖竹一眼，跑走了。
“唉，看来以后都不能吃到不要钱的糯米糍和藕酥了。”
夜里熄烛前，栖竹躺在床上对着镜子发呆，想着往后该如何从东青和音尘那儿骗点钱去买藕酥。
盯着镜子看久了，镜里就出现了流莺的身影，那双水波潋滟的眼正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我美吗？”流莺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比他爱吃的藕酥还酥。
“美。”他不自觉的支起下巴，唇边带着浅浅笑意。
流莺嫣然一笑，芊芊玉指解开细腰上的腰带，内里只系了一件红肚兜和穿了一条单薄的纱制裘裤。
销魂的声音自耳边想起：“来嘛。”
魔怔一般甘愿被眼前的景象牵引，思绪就已兀自陷入混沌。
栖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膳时分，穿衣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裤子，眼里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
草木渐深，树叶间悄悄的就藏匿起了嘶鸣的夏蝉。
在观里的师兄弟眼里，栖竹越发的无所事事起来，整日都在照那镜子，要么就是对着镜子说话念诗。
甚至有时盯着盯着就无端的笑了起来，好似那镜子里真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时候梅知道长都看不过去了，找栖竹谈话，拿着镜子端详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想是栖竹的恶习竟到了这个地步，恼怒之下就扬言要扔了他的破镜子，却被他笑嘻嘻的搪塞了过去。
五月的一天，流莺穿着红红火火的衣裳，带着她的富户相公来观里还愿，走时又悄悄的给栖竹塞了糯米糍和藕酥。
那天晚上，窗外升了一轮月亮，栖竹在小炉里点了香，叽里咕噜的念了几句咒语，又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面铜镜上。
“出来吧。”
镜子里冒出一缕茶烟似的东西，落在地上，是个水静莲香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她瞟了一眼案上摊开的书，答道：“蘼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