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衣的钱包在到达大理的第二天就光荣的消失了。
那天她刚从客栈背着背包出来,看见路边一个老妇人摆着的摊位,一眼相中里面一条藏蓝色的编织手绳,把背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之后,终于意识到钱包丢了。
好在钱包里只有现金,不过有一样东西她割舍不下,找到客栈老板想要询问公安局在哪里。
“你真的要报案?”客栈老板叫姜言,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利落的寸头,高高大大。
“是,麻烦告诉我最近的派出所怎么走。”
姜言这才正视打量起吕青衣,一身墨绿色的登山装,娇小的身子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戴着黑色棒球帽,俨然一副登山客的样子。
他低下头翻了翻账本,说:“你知道来大理旅游的有多少人吗?你知道在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没有丢过东西吗?”
姜言的言下之意就是,由于发生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吕青衣就算到派出所报案,也是多此一举。
“那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银行卡可以挂失,身份证可以补办,至于现金嘛,你……”
“那里面,是我的爱情。”
姜言重新抬头,吕青衣直直的看着他,坚定且执着,那一瞬间姜言想,这样的姑娘,只怕陷进一段感情里,就走不出了。
后来吕青衣问他,为什么当时会愿意带自己去派出所,姜言笑着说:“我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却没想到你比我更执着,不,应该说固执吧?”
姜言把吕青衣从派出所带回来后和她说:“既然你钱包掉了,在你走之前,就在这里帮我吧,我开你工资。”
吕青衣以为,姜言只是让她帮忙登录下入住客栈的客人信息,或者打扫打扫卫生之类。
直到晚上吃完饭,姜言过来敲她的门,偏头笑着对她说:“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洱海,把你行李箱里的衣服都穿上,我可不希望我拍出来的模特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也是这个时候吕青衣才知道,姜言不仅是客栈老板,他是一名设计师,自己设计衣服,找厂家生产,在淘宝上有一家自己的店铺,业务也喜欢摄影,于是就自己找模特,自己拍。
吕青衣在淘宝上找到他开的店铺,店铺名叫“天边”,主打民族风的衣服和饰品。
“姜言,你真应该转行做摄影师。”吕青衣啧啧的称赞着他拍的模特图,姜言笑了一下,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本图集放到她面前,说:“或许,你应该转行做直觉家。”
吕青衣还真没想到,姜言拍的照片出了书,还拿过奖,而图集的名字依然叫做《天边》。
姜言拍过在泼水节时俏丽的傣族姑娘,拍过山林里的蔼蔼老人,拍过脸上两朵高原红,眼睛亮亮的小男孩。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拍这里的人情山水?”姜言看着吕青衣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开口说。
吕青衣点点头,姜言举起单反一手拖着,一手按下拍照键:“在你走之前,我们互相交换秘密好不好?”
人活到了一定年龄,心里都会藏着或大或小的秘密,只是有些愿意与人说,有些只想深埋。
第二天清晨,姜言蹲在客栈门口抽着烟等着吕青衣,抬眼就看见吕青衣穿着大红色的吊带连衣裙,搭着姜言设计的暗紫色刺绣披肩,掩盖在棒球帽下的眉眼清秀明亮。
后来这件披肩在吕青衣离开大理,回到上海的后两天被快递过来,一同在里面的还有姜言拍下来的所有照片,姜言在标签上写:希望你一直是洱海旁耀眼的姑娘。
吕青衣的气质很衬姜言设计出来的民族风服饰,照片里吕青衣逆光站在石头上,艳丽的红色合着低暗的紫色,配着洱海的景色美不胜收。
接下来的日子,姜言一边带着吕青衣游玩大理,一边随手拍下吕青衣穿着他设计的衣服、鞋子、项链、手镯。
吕青衣的计划是在大理停留半月时间,然后往西到唐古拉山脉,折回到青海湖,去到敦煌莫高窟,途径西安古城,最后回到上海。
所以在帮姜言做了半月的模特后,在离开大理前一天晚上,姜言提着几瓶大理特产的梅子酒找到吕青衣,而吕青衣当然也没有忘记答应他交换秘密的事情。
吕青衣在姜言把梅子酒放下时说:“我在大厅看见墙上挂着的吉他,你会弹吧?能不能给我弹一首?”
姜言在大学时曾是吉他社的社长,但时间长没有碰过,调音时随口问吕青衣:“想听什么?”
“贰佰的《玫瑰》。”
在姜言弹出的吉他声里,吕青衣终于道出了一直深埋在心里的秘密,那个秘密的主角,叫乔喃。
乔喃一直不喜欢吕青衣,不要说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她。
吕青衣是重组家庭,乔喃是吕青衣后妈的儿子,吕青衣在父母离婚后跟了父亲,于是不得已要和乔喃一起生活。
父母发生变故是吕青衣读初二时的事情,她一早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却没想到她从父母离婚的深渊中爬出,又跌进了另一个深渊。
吕青衣认识乔喃时,他还不是她的哥哥,他只是深夜在马路边唱歌的男孩,他坐在花坛上唱《玫瑰》,吕青衣壮着胆子走过去跟他说:“小哥哥,你唱得真好。”
那时乔喃还会对她很温柔的笑,然后轻声说:“太晚了小妹妹,赶快回家吧。”
吕青衣想,他一定是有不开心的事,却没想到,他的不开心是因为她的爸爸。
当乔喃再见到吕青衣时,她是乔喃恨的人的女儿,乔喃恨吕爸爸夺走他妈妈,连带着对吕青衣也一直冷眼冷语。
他比吕青衣大三岁,搬过来时乔喃大一,除去寒暑假,乔喃一般不会踏进吕青衣家里一步。
吕青衣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啊,她不怕乔喃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不怕吕爸爸的反对,甚至不怕乔喃不喜欢她,她怕的是乔喃讨厌她,恨她。
可现实总是这样,乔喃一直讨厌她,吕青衣一直喜欢他,不管乔喃对她说怎样难听的话,做怎样过分的举动。
吕青衣报考了乔喃的大学,整天跟他屁股后面,围着他转,乔喃从来都是避而不见或者置之不理。
乔喃毕业后到上海工作,吕青衣毕业后便追到了上海,那时距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年,可乔喃的冷漠,十年如一日。
直到吕青衣去浙江出差半年,回来后察觉到乔喃妈妈脸上的喜色,乔妈妈拉着她的手说:“青衣,你哥哥要结婚了。”
当时是凌晨两点,她刚下飞机,再也按耐不住,跑到乔喃在公司旁买下的公寓,疯狂给乔喃打电话,每一通电话都被挂掉。
吕青衣找到《玫瑰》这首歌,找来大喇叭,就站在乔喃楼下循环播放,邻居被吵起来许多,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嘈杂,可吕青衣仍然定定的看着乔喃家的阳台。
终于乔喃走出来,掐掉她播放的音乐,皱眉问她:“吕青衣,你到底想干什么?”
吕青衣一向是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却在那一瞬间大哭出来,扑到乔喃怀里:“乔喃,乔喃,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吕青衣,别闹了!”
乔喃扳直她的身子,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远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乔喃,如果,如果你妈妈没有嫁给我爸爸,是不是和你结婚的就可以是我?是不是你就不会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你就会喜欢我?”
乔喃终于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吕青衣头上:“青衣,”这是这么多年来,乔喃第一次如此唤她“我爸爸他很不好,但我也知道我妈妈早就不爱他了,我讨厌你爸爸,只是因为想要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理由。”
“青衣,我总会结婚的,总会和别人结婚的,我的新娘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可能是你。”
“对不起青衣,这么多年我对你的讨厌和厌恶,都是怕我有一天会抑制不住的爱上你。”
那天晚上之后,吕青衣就买了火车票来了大理,在火车上她看到一段话: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而这段话倒过来念,却更适合她和乔喃之间。
丢掉的钱包里有她和乔喃唯一一张合影,是在乔喃大四的篮球比赛上,他站在后面和朋友庆祝,吕青衣站在她前面,完美的错位生成了这张看似亲密的合照。
姜言没有说错,她就是如此固执的姑娘,固执的认定乔喃,固执的不肯放手,哪怕她已经看到了乔喃的婚纱照。
“吕青衣,希望你走这一趟,回到上海,能把那些忘掉。”在上火车前,姜言看着她说。
吕青衣笑了笑,忘掉吗?她没想忘掉,如果不能和他度过余生,就让她和他的回忆度过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