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疯人院(四)

1

老黄的死,从始至终我都保持沉默,未对任何人说起。大象也没有吱声,依旧像原来一样,每天和蚂蚁打架,或是和鸭蛋辩论。大家似乎对老黄的突然消失并不感到惊奇,也没什么兴趣谈论这件事,好像老黄从未来过这里一样。记得当初茄子消失的时候,老黑还问过我一些情况。可是这次他却只字不提,只是又回到了从前那样,按时送药,闲时睡觉。
我却总是对老黄尸体的消失饶有兴趣,说白了,我是想到了茄子。茄子是在那间屋子里消失的,没有半点征兆,也没留下半点痕迹。老黄也是在那间屋里消失的,只不过,他是被大象杀死,而后消失的。我感到了一种失落,我不想面对自己的这种猜测,或是现实,那就是:茄子或许也是被人杀死了,然后像老黄一样,凭空消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凶手又是谁呢?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
我感到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秘密,先不说茄子,因为他到底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就说老黄吧,我当初的确想要杀死他,可最终却是大象下的手。谁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最为亲密,属于那种狼狈为奸的关系。是什么原因让大象对老黄下此毒手?偶然的争执?不是,因为我一直在观察,他俩没什么矛盾。大象良心发现?也不大可能,老黄死后,大象还是和蚂蚁打个不停。唯一合理的理由便是:大象是精神病,所以犯病之后杀了老黄。精神病的行为,只能用精神病来解释。我只能这么想。
老黄的死,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影响,除了老白。他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想要回到我们的队伍里,为此他又拿来了一瓶酒。这次谁也没领情,都没去喝酒,也不搭理他。大象也把老白冷落在一旁,全然不顾当初内裤集团的交情。老白很尴尬,拿着酒去找老黑,想要挽回一些面子。老黑一口气喝光了那瓶酒,依然黑着脸,甩手打了老白一记耳光:"吃药!"
老白捂着脸,狼狈的向自己房间走去。大家都站在原处,用鄙视的眼光目送他回了房间。我跟过去,进了老白的房间。
老白有些惊讶,问:"你来干嘛?老黑又没打你,所以你没理由打我。"
"我不是来打你的,我来找你问些事情。"
"找我?问些事情?有趣,我是精神病,你找我一个精神病有什么问的?"
"我也是精神病。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老黄去了哪里?"
"哦,原来是这件事。死了,消失了,就这么简单。"
"那他去了哪里?"
"哪里?没有什么哪里不哪里的,就是消失了,像空气一样。"
"茄子也是这样?"
"茄子?不,他不一样,他没有消失。"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那他去哪儿了?"
"嘿嘿,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骗你,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镜子知道。"
"镜子?你是说..."
"嗯,就是那面镜子。这里的人,有些看不到那面镜子,有些可以看到。能看到镜子的人,却又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个你是知道的。"
"那面镜子在老黑的办公室,可他都说没有什么镜子。"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不需要镜子。也可以说,他就是一面镜子,茄子也是一面镜子。而我们都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所以我们都是精神病。"

2

猴子说他最怕厨师的那把刀,也怕厨师本人。厨师并不是病院里的厨师,他不做菜,也不去厨房,他和我们一样,也是精神病。
厨师在进来之前,是个屠户,自己经营一家屠宰场。他的手艺很好,练就了一身本领,在屠宰行业有些名气。可他后来不知怎的,关闭了屠宰场,不再经营。听说他在家研究一种全新的屠宰方法,业内的朋友感到好奇,就去家里拜访,想要看看这种全新的手艺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来到厨师的家里,全都傻了眼。厨师在家里摆放了很多绳子,长短粗细各式各样。他手里拿着一把刀,若有所思的在那些绳子上来回比划,就和他平时杀猪一样认真。大家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我在研究屠龙术。
于是他便被送到了这里。
厨师来的时候随身带着一把刀,看上去是杀猪刀,他说是屠龙刀。他说杀猪的刀可以用来屠龙,而屠龙的刀却不能用来杀猪。因此我总是幻想所谓的屠龙刀也许就是一把指甲刀,而所谓的龙也许就是一条蚯蚓。这个逻辑便成立了。
我们之所以称他为厨师,是因为他的身上总是有着油腥味儿,闻上去成分很复杂,搞不清楚是哪种动物的。我们戏称那是龙的味道,他却说那是引诱龙的诱饵味道。那么这个诱饵是什么物质制造的呢?他说他自己便是诱饵。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我不止一次问他。他说有,只要有名字的东西,都是存在的。我说世上有些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人们的幻想产物罢了。他反驳我,说人类其实没有什么想像力,一切思维都是被限定在真实事物的映射之中的。正因为世上有这些东西,所以人们才会表达出这些东西的形状,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世上没有这种东西,那么人们便想像不出来这种东西的形状。我说你应该多看看科幻片和动画片,那里面你能找到否定你答案的答案。他冷笑了一声,说科幻片是对未来的提前预知,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正是古代人所幻想出的未来世界。如果古代人能拍电影,那么他们可以预知未来的世界里,人们抛弃了骑马远行,而是坐在铁盒子里周游世界,甚至可以飞在天上,走在水里。相隔千里的人想要取得联系,不再使用飞鸽传书,或是传递书信,而是能够利用某种物体千里传音,隔空相望。就连战争都变得简单多了,不必再动辄派出成千上万的军队,而是那么几个人就可以做到攻城略地。古代人预知到的这些科幻场景,不就是我们现在每天都在经历的真实现状吗?我说,你太偏执了,人类正是有了幻想,才会不断改造世界,发展科技,从而一步步实现幻想中的现实。他说,你说的对,而我现在研究屠龙术,正是为了以后可以屠龙。你们不相信我,就像当初大多数古代人不相信人可以在天上飞一样。
我的脑袋有些大,觉得再争论下去,对我没有半点好处。更何况,他有刀,不管是杀猪刀还是屠龙刀,万一他犯病,把我当成了龙,那么我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于是我敷衍了他两句,便躲的远远的。我不是龙,我更不想让他认为我是龙。
猴子更怕厨师,每次猴子在听别人演讲的时候,只要厨师到场,他一定会撤出人群,装作一个路过的人,似乎对演讲毫无兴趣的样子。其实厨师也是来听演讲的,只不过他每次都会摇头,看上去并不赞同演讲者的观点。他带着刀,却不会跳上去劈了演讲者的脑袋,说明他除了龙,谁也不想屠。然而猴子仍然很怕他,还有他的刀。
鸭蛋却很喜欢厨师,尤其是每当厨师摇头的时候,他便会露出笑容,并对厨师行以注目礼。至于厨师反对他哪些观点,为什么反对,他从来不问。他说人就应该具有怀疑精神,过于相信别人的理论,属于尚未进化成人类的猴子,比如猴子。

3

我觉得病院里的人,活得都很真实,我很喜欢这里,甚至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千万不要被治愈,而是能够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在这里,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裸睡,睡醒了可以随意裸奔。人们不但不会嘲笑我,反而会支持我,鼓励我,甚至还有一些人会加入我的行为。如果在外面,我的行为就会被禁止,并被送到这里。在这里,鸭蛋可以随意演讲,并拥有相当数量的听众。他可以说自己是教师,也可以说自己是婊子。他可以发呆一整天,也可以自言自语一整晚。如果在外面,他的行为就会被禁止,并被送到这里。在这里,厨师可以随身带刀,到处游逛。他可以安心的研究屠龙术,可以听到任何言论都不断摇头。如果在外面,他的行为就会被禁止,并被送到这里...
鸭蛋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老白和猴子这种人也能被送进这里,他们并不像是精神病,在外面完全可以生活的很好,与别人也可以相处的很融洽,可是他们却出现在这里,显得很不合群。我说精神病人放到哪里都是不合群的,在这里也一样。老白和猴子既然被外面的人定义为精神病,那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不明白,因为你也是精神病,如果你真想明白了,那么你就可以出院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被划分出了不同的病情,都被贴上了不同的标签。当我们沉默的时候,所有人看上去都没什么不同。当我们犯病的时候,各自的差异便显而易见了。不过也有一些人是始终沉默的。他们并不是哑巴,更没有交流障碍,只是喜欢沉默,不说话,不回答任何问题。这也成了精神病。
我也喜欢沉默。在外面的时候,这是不被理解的。当我一整天都不说话的时候,别人总会找出各种话题来打破这种寂静。我想一定是他们害怕寂静,只有嘈杂喧闹才能让他们有安全感。我有时候也害怕沉默,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当别人对我的言行举止保持沉默的时候,我实在搞不懂他们沉默的出发点在哪里。如果我无缘无故的张口大骂,他们并不过来质问,有时候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放佛我是不存在的,他们看不见我。偶尔我会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沉默?他们总会回答,你的行为很正常,我们的沉默也很正常。可是,既然彼此都正常,而我为什么最终被定义成了不正常呢?
想到这些,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好。至少在这里,每当我沉默的时候,我并不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同,因为我已经成了精神病,所以我的沉默就有了合适的理由。当这里的其他人沉默的时候,我也不再怀疑他们为什么沉默,因为他们都是精神病,沉默也是合情合理的。环境不同,同样的表现,就有了不同的解释。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老黑其实是这里最大的精神病,病情比所有人都严重。可他的身份是医生,同时又经常打我们,所以谁也不敢公开向他叫板。鸭蛋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对我说,也许老黑不是医生,你看,我有教师的身份证明,也有婊子的身份证明,可他却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没准老黑的精神病症状,就是喜欢假扮医生。甚至说,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医生。
对此我并不同意。老黑的医生身份,那是不需要什么证明的,他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地位,不论什么情况,他都始终如一的行使着他的权力,一成不变的履行着他的职责,他的权威性无可撼动。虽然那些药片吃上去没什么显著的疗效,虽然老黑除了按时送药之外什么也没做过,虽然他的皮肤很白却黑着一张脸,虽然他经常打我们耳光...但我却相信老黑是医生,这种信任和对茄子的信任不同。我信任茄子,是因为茄子信任我。我信任老黑,虽然老黑不信任我。我也始终回想起老白的那句话:茄子是面镜子,老黑也是面镜子...虽然这句话我不懂,虽然我不信任老白,但我总会想起这句话。

4

有一天,鸭蛋忽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当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回答:我不知道。
他说很奇怪,这里每个人都有名字,可今天他终于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注意过我叫什么名字,也没人提起过。
我笑了笑,说:你真会开玩笑,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但你以前曾说过我叫蚂蚱。
鸭蛋摸了摸脑袋,翻了一下眼睛,说:"不对,我没说过你叫蚂蚱,我说的是老黄是蚂蚱。"
"你又犯病了。"我笑得更厉害了,"当时你说的蚂蚱,指的就是我。再说了,你提出蚂蚱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黄还没来呢。"
他接着说:"不对,我说的蚂蚱就是老黄。有一点你说对了,那个时候老黄还没来。我说的蚂蚱,就是指老黄进来之前的名字。"
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老黑走了过来,知道他来送药了,于是不再说话,心想:吃了药你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鸭蛋吞下药片,还不死心,抬起头指着我问老黑:"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老黑扫了我们一眼,声音平和的说:"他?他不是厨师吗?"
鸭蛋恍然大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你是厨师!"说完,他便得意的走开了。
我盯着老黑,问:"今天能多给我几片药吗?我感觉最近自己的病情加重了。"
老黑没有多给我一片药。
晚上,我盯着地板上的虫子看了许久,直到有些困意的时候,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枕头底下的杀猪刀,心里想着:我不是厨师,这也不是屠龙刀。

5

我感冒了,像是得了抑郁症一样。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抑郁症是个什么症状,我只是觉得可能就像感冒一样。
我去找老黑,要求他给我一些治疗感冒的药。他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依然把那些平日里的药片给了我,说:"看起来真的像是感冒了,今天吃四次药。"
我很愤怒,心想我已经很不好受了,老黑你作为医生,有没有职业道德?平时一日三次的那些药片,就算真的管用,也只是治疗精神病的。现在我是感冒,需要吃感冒药。你给我治疗精神病的药干什么!
我有意冲他发火,但我没那个勇气。他是医生,他打我属于正常,我骂他却是越位。
回到房间,我吞下了药片,倒在地上犹如一摊烂泥,一动不动。说来也奇怪,那些药片在这个时候竟然也像感冒药一样,有使人犯困的作用。于是我的上下眼皮交战了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拥抱在了一起。
半睡半醒之间,我看到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缓缓向我走来。我动弹不得,连抬起手揉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模糊的看着那个人的容貌,想要看清他是谁。
当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是茄子。
"你回来了,真好。"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你死了。"
"我怎么会死?"茄子笑了笑,"不过,我还没有真正回来,只是你觉得我回来了而已。你在这种状态下想起我,是没有价值的。你还在镜子里,你还没搞清楚我到底在哪里。"
说完,茄子便起身离开了。
醒来之后,我感到全身轻松,却没什么力气。看来老黑的药起了作用,我康复了。回想起刚才的梦,我感到无限空虚。说真的,最近我没想念茄子,也没人提起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梦见他回来。然而这场梦是那么真实,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茄子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还停留在这个房间里。
茄子说的也许是对的,他没有死,也没有回来。可他所说的"没有价值",到底是指什么?什么是他所说的价值?为什么他总说我在镜子里?
关于这些问题,我找到了鸭蛋,想要和他探讨一下。鸭蛋思考了一会儿,语气缓慢的说:"茄子终究会回来的,而他可能在等一个时机,或是在等一件东西。至于他在等什么,恐怕最清楚的应该是你。而你现在还不清楚这个答案,所以他觉得自己还不能回来。也许你也等一个时机,或是在等一件东西。至于你在等什么,恐怕你和茄子都不是很清楚。谁清楚呢?反正不是我,我觉得一定另有其人。这个人是谁呢?恐怕你我都不清楚。谁清楚呢?反正..."
我觉得鸭蛋的话陷入了一个循环,他这种自问自答恐怕会持续一整天,直到他睡着为止。我没心思观看他的转圈子,于是没等他继续循环下去,便离开去找老白了。
我曾经问过老白关于茄子的事,他也暗示过自己知道一些情况。所以我认为这件事去问问他,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老白捂着脸颊,看上去不知又被哪个挨了老黑耳光的人打了耳光。他笑眯眯的,问我:"你也被老黑打了?所以来打我?"
"我没挨打,所以我不会打你。我来找你是想说说茄子的事。"
"这有什么问的?茄子刚打过我。"
"你说茄子回来了?他打了你?"
"也是也不是,我说的是大象,他也可以是茄子,蚂蚁也可以是茄子,你也可以是茄子,好像就我自己不能是茄子。"
"我看你这次真是被大象打晕了。"
"随你怎么说都好,反正大家都是精神病,说什么都可以,至于怎么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者不一定无意,听者不一定有心啊。"
我很失望,觉得这次是白来了,应该找个老白不挨打的时候来找他。
看到我起身准备走开,老白说道:"茄子的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谁也帮不了你。不过,我想说另一件事,鸭蛋好像分裂了。"
"他不是一直都很分裂吗?"
"不一样,这次他铁了心要分裂了,谁也控制不住。"
"无所谓,这里的人都是精神病,就像你说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稀奇的。"
"也许吧,那你就好自为之。"

6

我觉得自己在进来之前,有着太多的遗憾。进来之前就已经觉得遗憾了,进来之后更觉得遗憾。
比如,没去裸奔。
在外面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要脱掉衣服,冲出房门,在大街上跑一圈。要么顺利跑回家中,要么被抓起来,进行精神鉴定。可我始终只是停留在幻想阶段,未曾变为现实。当我被送进这里的前几天,我总在懊悔:早知道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在外面的时候不裸奔那么一次,实现自己的梦想呢?这下倒好,还没将梦想变为现实,自己就被划为精神病了。
然而时间一长,虽说我依然觉得没有裸奔是一种遗憾,但我在这里却不想裸奔了。这里到处都是精神病,裸奔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小儿科的把戏,没什么新意,没什么不同。这里玩裸奔的人太多,大家看见了没有任何感觉。就算不裸奔,我们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不怎么穿衣服,就这么赤身裸体的面对面坐着聊天,觉得很自然。这种现象,使得我觉得在这里裸奔没有丝毫意义,也加重了我的缺失感,让我更加觉得在外面的时候没有裸奔真的是十分遗憾。
裸奔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是一种怪异行为。在疯子的世界里,和看见一只蚂蚁在地上爬一样平淡无奇。当然,对蚂蚁在地上爬有特殊爱好的除外。
鸭蛋最近就迷上了观察蚂蚁在地上爬这种娱乐项目。
他蹲在地上,一看就是一天,偶尔会抬起头,来回转动着眼珠,像是在思考问题的样子。当初他观赏那面没有指针的钟,就是这个样子。加上这里喜欢观察各类物品的大有人在,所以他的行为和裸奔没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过了一段时间,他由观察地上的真蚂蚁,转移到了观察我们的那个病友蚂蚁。大家依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观察物品和观察人,一个道理。蚂蚁本人却觉得很不自在。虽然他俩都是精神病,虽然鸭蛋的这种寸步不离的观察在这里属于正常行为,但观察别人,我没什么看法,但他观察的是我,我就觉得不自在了。蚂蚁是这样对我们说的。也就是说,他认为鸭蛋你玩精神病我没意见,但你对我玩精神病,我就不乐意了。蚂蚁就是这样,平时看人打架,他就会评头论足,说谁谁谁应该保持冷静,说谁谁谁应该礼让三分。可一旦有人打他,他便大骂一声:去他妈的冷静!去他妈的礼让!我不怕你,来啊!
其实他没那么凶悍,很少能占到便宜,挨打的时候居多。
鸭蛋在观察蚂蚁和蚂蚁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忽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他。
我们都怕他自杀或是饿死,于是接二连三的去敲打他的房门,然而无济于事。我找到老黑,汇报了这个情况。老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按往常一样叮嘱我吃药。我说鸭蛋一天都没出门,他吃药了吗,你怎么不去给他送药。老黑把眼一瞪,唾沫星子直接喷到我的脸上:"他昨晚从我这里拿了一个月的药,还怕他不吃?"
"我上次感冒向你多拿药你都不肯,这次怎么这么利索?"
"不一样。你是你,他是他。你要是也能生孩子,我也给你多开药。"
"生孩子?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比喻那么一下,他只不过是精神病,又不是变性。就算变性,也达不到可以生育的程度。我只是比喻那么一下。"
"老黑,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疯了,你也该吃药了。"
"哼,这次我不打你,我要看看你今后怎么打我。"
"打你?除非我疯了。"
"你本来就疯了。"
"可你现在也疯了。"
"如果你觉得我疯了,那么,看来那个日子不远了。"
"什么日子?"
"少废话,吃药!"
争论最后依然是以我吃药而结束。可这次和老黑的对话,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我没有深入的去想这个问题,因为鸭蛋还锁在房间里,他在里面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老黑是唯一可以打开房门的人,可他现在也疯了,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我打不开门,任何人都打不开,我们只能等着鸭蛋自己出来,或者他真的饿死在里面,直到老黑想起来一个月的药吃完了,去开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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