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把儿子一把扔到床上,快速给他穿上衣服,不是怕他冷,而是自己聚会已经迟到半小时了。
刚刚给儿子洗完澡,小东被加热器吹得满身大汗,这时最好自己也洗一个澡再赴约,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
内衣被水溅湿,只好体温捂干,反正外面看不见,难受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
shift!头发被汗沁湿了,油腻的妹妹头各自抱团,显得发际线与眉毛天各一方。
早就知道妹妹头不好打整,与大脑门亲密接触的代价就是被染得油条条的,一天至少洗两次,就是单独只洗妹妹头,虽然这样会和后面头发衔接很不自然,但是因为直男无法想象此举所以也可以瞒天过海。
这么麻烦还要留起,当然是因为妹妹头可以遮脸挡皱纹,每次做完整体造型时看上去整个人年轻2.3(数据瞎编的)岁。
不要以为小东是中年人就不知道少女的那些玩意儿,现在干发粉可以完美解决这问题,问题是这粉没带回家来。
小东不甘心这样出门,一副家庭主妇捉襟见肘的囧样,让人联想到她的老公对她性冷淡,儿子对她爱答不理,公婆对她横眉冷对,而——飘逸自然的妹妹头完全可以杜绝这些想象!
小东打开儿子擦屁股的痱子粉,在头顶扑腾几下,确实不油了,就是光泽差了点,没关系,妹妹头们已经各自分开自然下垂了,故意扯下几缕双鬓到耳前,掩饰一下妹妹头和后面头发的白头皮交界,勉强过关,画个口红出发!
儿子反踩着拖鞋趴在门口喊:“妈妈,几点回来?”
“不要等妈妈,宝贝先睡,乖!”
亲子关系中,小东坚持不用你我他这些代词,这是她作为少女麻麻的底线。
本打算坐公交慢摇到商场,恰好有一路直接到门口,可是公交是造型杀手,胸罩都会被挤到背上。
只好打车。
那些正规的士拽得很,有编制谁都了不起,明明立个“空车”就是不停,明明有人非要问“去哪?不顺路。先送他再送你!”
小东想说去死吧!滚犊子!可是这话不称今日知性韩式打扮,算了吧,坐黑车。
小东终于长到不害怕别人对她乱打主意的年纪,年龄长,体重长,坏人的坏主意的确有点打不动。于是她放心地坐上黑车。
聚会在8楼奶茶店。
南、西、北三个中年少女围坐一桌,缺了个边,小东一来正好补上。可能十年后,同样的排位就会变成牌位了——还没死,是麻将牌的位置。
没有埋怨,婚后的朋友不能埋怨别人迟到,因为大家都经历过正要出门小孩把便便拉裤裆里。
无论平时在手机群里怎么闹腾,但三维世界中的见面,话题还是会从拘谨开始。
小南脾气好,笑点低,第一个放下手机,积极主动汇报了自己辞职后的生活,同时用带着大钻戒的左手去抚弄了右边从肩滑落的头发。无疑她过得不错,除了她口口声声说没钱。
没工资是真的,没钱是假的,现在还靠工资度日的人才是真没钱,如果不是有底气,谁敢轻易辞职,底气的成份有:梦想抱负理想信仰个性等等,占比8%,其余占比92%的为物质(不想直说是钱),而且不排除那8%的本质就是对物质的追求。
若不是因为这底气,辞职的应该是小西。
小西在聚会中总是扮演上帝,倾听然后笑而不语,非要问她“你怎么看?”她才会切换成皱眉憋嘴的表情,很为难地表示“我觉得无所谓啊”,这是由于她是8090交界处的老人,想得开,也由于她是这一桌唯一的单身,所以除了吃鸡,她真的什么都不在意,等等,因果关系好像反了,应该说,也因此,她是这一桌唯一的单身。
小西再怎么超脱也跑不出世俗传统的压迫,最近她暴瘦20斤,说是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就瘦了,其实她到现在奶茶还是满的呢。
小西瘦身成功以后相亲场上的选手实力明显提升,但她不为所动,认为对方配不上自己主要是两个原因——要么是“大男人一个只会吃鸡”,要么就是“大男人一个连吃鸡都不会。”
也有让小西退避三舍的人,就是坐她对面的少女妇人小北。小北不爱笑,脸垮得真的很难想象她能有朋友。她解释说这不是性格问题,是她面部神经有问题。反正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她的疑似冷漠与不屑。
聚会第一阶段通常只是流于表面的话题,像是吐槽老婆婆难搞,吐槽孩子难带之类,这种民间公认的千年不可化解的贪嗔痴。
直到吐槽到男人,聚会才算进入正题。
男人不要轻易参加女人的聚会,否则她们会用包、化妆品、衣服这些话题代替细数男人的罪行,男人不感兴趣又觉得女人肤浅,女人的深沉可不就是要让男人觉得女人肤浅吗!
小东本来聚会不会迟到,但就得带儿子来,小男人也不行啊,各方面小的男人都不行,所以她只能先安置好儿子才能放心地骂老公。
“我老公本来是要跟来的……”小东开始说明为什么后来她老公又没来,采用倒叙、反推、铺垫、设问等手法形象勾勒出了一个根本不是男人以及根本不配做人的形象,结论是,“他还是爱孩子的,我能怎么办。”
小北说“你家的算好的!”然后神秘、低声、细致、轻描淡写地描述了前段时间她突然消失的原因。她是去做人流了。以此事件为中心,前半段可作为性教育教程,后半段可作为医疗科普,结论就是“至今没想通到底是哪一次中的招。”
小南见大家开诚布公,也描述了她的流产经历,她全程乐观、幸福,因为全麻而不觉痛苦,也因为全麻,在职研究生考试没过。
小东假装看时间掏出手机偷算自己的安全期,同时似乎觉得下面隐隐作痛。小西全程姨母笑,摆出一副“反正老娘没有性生活”的优越感。
都是男人惹的祸,却要女人来背锅。
但也有女人嘚瑟的。于是第二阶段的话题就是贱女人如何报复贱男人。
大家拼尽全力编排、加工、升华,把身边朋友都代入捋了一遍,反正故事,不,真事,就是越猎奇越刺激越好,大家知道,经过这次聚会,下次再和其他朋友见面时,又有了很多猛料,在此次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脱口而出“这算什么,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个朋友得牺牲一下,明明这场聚会是转述人,下场聚会就会变成故事女主,因为“这算什么,我朋友的朋友……”这样的开头就太弱了。
中年少女们的聚会不拘一格,以小见大,以没有衣服穿看透社会经济发展,以皮肤干燥讨论未来养老难题,以熊孩子熊行为反省当代教育,以男人的不知所措概括两性关系,试图总结人生哲学经验,当然最终也并不会有什么答案,随着奶茶最后一颗珍珠入口,就进入终极话题:今晚吃点什么。
东南西北从商场3至5楼绕了4遍。
小西玩手机,小南小北聊口红色号,小东不表态,究竟是怎样的契机走进哪一家餐馆点了什么菜,大家一边经历一边不得而知,因为吃饭不仅不是妇女的重点,更是少女的禁忌。
奇怪的是,每次聚会的后半段,内容都会进行强行升华,从自身的困境拷问生活的本质。
“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啊?不自由。”
“结婚只算个屁,生娃娃凑足屎尿,就是你非得屎尿屁才是人生。”
“那为什么女人还要工作?”
“不工作你老公养得起你吗?养得起你的男人,不会要你。”
“工作就算了嘛,为什么还要考学历评职称?”
“因为不随波逐流就没有安全感。”
…………
沉默。分不清谁问谁答,反正都没答案。该抱怨的抱怨完,小南提出有一家烧烤很好吃。小东表示要回家了,不能再晚。小西随便,小北说下次吧。
聚会从下午6点到晚上9点,信息量大槽点密集。其实在这流水账中东南西北都还没分清。
最后,小东坐上出租车回家,车窗中反映出小东的样子,头发又油了,不只头发,鼻尖、人中也油光闪闪,整个人呆滞、疲惫,她盯着跳动的计程表,已经完全想不起刚刚聊了些什么,但必须预计一下这次的路费好着手准备好零钱。
翻钱时,发现包里居然有一只小脏袜子,她有点想那两个讨厌的男人了。
还好一会儿下车回家又能见到他们,离不开他们,小东还得从与他们相处的生活中搜集素材,以作为下一次中年少女聚会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