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味
文\33
周娇躲在她老妈身后,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试图隔开鱼腥味,脚下大片的深色水渍上沾着菜叶子,周娇踩着凉鞋往旁边跳了跳,瓮声瓮气地问身前还在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女人什么时候回家,女人有点不耐烦,拍了拍周娇的头让她再等一等。
周娇蔫蔫的垂头,看着自已凉鞋里露出的脚趾。
周娇不喜欢菜市场,更不喜欢菜市场的鱼腥味,钻进鼻子里好像就能通进胃让人想吐。她老妈却总把她带出来,理由是她以后迟早要嫁人,到时候天天都要来。其实周娇今年才九岁,还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婚姻和爱情。
女人拽着周娇的手离开了摊子,把一袋子青菜塞到她手里让她提。
周母叫高细兰,名字听着别别扭扭,不够大气。
但是高细兰不在意这个,周娇跟在他身后看着她一边上楼梯一边在口袋里翻找钥匙,零钱丁零当啷的响,高细兰晃了晃脚下一滑,抓着栏杆骂了句“哎哟我去。”
周娇站在她身后,等着她找到钥匙。
夏天白日长得难熬,昏暗的楼梯墙上开了一口小窗,阳光照进来直直的一束,投到地上分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周娇正盯着看,还有窗边脱落的墙皮.....
没人理她的时候,她就着身边的什么东西发呆,一看大半天就过去了。
高细兰找到了钥匙,转身拽她的胳膊,使劲大了周娇叫了声疼。高细兰听着这声惊叫甩手在围裙上擦了道:“发什么呆,被捏一下就说痛,怎么这么娇生惯养,以后嫁人了怎么办,上楼, 走快点。”
周娇知道自己吼不过她,垂着头继续往前走,高细兰停下她就停下,然后听着开门锁的声音,最后回到自己房间里写老师发的字帖。
周娇写字端正得有点刻意,倒显得歪扭。
写了一课就听见开门的声音,铁门老化得厉害,推开的时候吱嘎响,响得周娇心里紧了紧。
周明业回来了。周明业是他爸,脾气不好,周娇对他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只每天都反复暗示自己要离他远一点
周父推门进屋,走到周娇身后看她写字。周娇不敢动,浑身紧细着写,“绿” 字下边抖着写成了“水”,周娇伸手去找橡皮,胳膊上就被身后的男人拍了巴掌:“这底下是水吗? 你妈没给你生眼睛?”
周娇也不反驳,拿着橡皮把那个字擦掉。高细兰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拍了拍桌子喊人来吃饭:“来吃饭, 吼什么吼,女孩了读那么多书也赶不着用。再说,我怎么没给她生眼睛了?”
周明业骂骂咧咧地坐到餐桌边,抱怨今天怎么没有肉。周娇像个透明人,坐着扒饭,背景音是爸妈吵嘴。
周娇给自己夹菜叶子的时候手抖了抖,筷子掉到地上滚到餐桌低下,她低声学着高细兰说了一-句“哎哟我去,怎么掉了。”然后钻到餐桌底下找筷子。
等她从餐桌低下出来,高明业就摔了筷子揪着她耳朵:“谁教你说脏话的, 女孩子家家的,要不要脸?”
周娇这回小声地回答了-句:“是妈妈说的。”高明兰脸色变了变,走到她身后拉过她胳膊,拽着她头发问她:“死丫头,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么说了?”
周娇觉得疼,只顾着大喊我错了,然后就被周明业推开,她连滚带爬跑回白己房间,隔着门听爸妈大吵大闹。
今天周明业摔了一个茶杯,骂高细兰不会带孩子,高细兰吼得晨天响,说周明业游手好闲啥也不管做掌柜。
周娇靠在墙上小心翼翼地听,砸东西的声音,骂人的声音,还有打人的声音。高细兰经常被打,但也不是白白挨打,能在周明业手臂上抓出几道指痕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周娇中考后的暑假,周明业告诉周娇他给她报了所中专。周娇攥着白己的成绩单反复确认:“我没考上高中吗?”
周明业在门边转头:“女孩子,上什么高中,上了也没用,上了中专得了,挑个专业就行了。”
周娇随使选了个专业,按照高细兰的说法,选哪个都要嫁人,嫁了都要辞。周娇不想结婚,也不喜欢“一定要结婚”的说法,但是也只是不喜欢,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
周娇这几年过得毫无起伏,被打被骂,听爸妈吵架,成绩平平,她指望着考上高中能离家远一点,结果被周明业横插一脚,将她送进了中专,就离家四站公交车。
周娇从中专毕业,就被家里安排着去相亲,说是相亲其实也只是走个程序,周娇从来没得选。
周明兰把男方的照片推到她面前:“这个男的挺好的,公务员,很稳定,我谈好了你们明天一起吃饭。”
周娇看着照片上相貌平平身高矮小的男人在心里叹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酒局上尴尬得不行,男人名叫许志远,坐在周娇旁边找话题,周娇笑得勉强,两方的父母来来回回都在谈彩礼。
最后订了婚礼日期,就在三个月后,把两个陌生人推到起,给了三个月的时间,然后就要结婚。周娇有些不知所措。
“你把工作辞了吧,以后家务你做,钱我挣。”许志远说得埋所应当,周娇应了一声哦,拿着手机划拉朋友圈——初中同学晨跑一个月打卡,当初的同桌打工体验生活第天,班长拿到了出国留学的名额,只有她要结婚了。
周娇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现在的周娇已经快四十六岁了,带着碎花红袖套,身材发胖走形,头发绑得松松散散,站在摊子前和人讨价还价。
她挑了两尾鱼,闻着刺鼻的鱼腥味也没有皱眉头。
许志远很温和很懦弱,被人欺负了也不出声,也不会打老婆,儿子初中了送去住宿。周娇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是鱼腥味的,只是闻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鱼还活着,扑腾着有水从袋子里溅出来,溅到周娇的鞋子上。
周娇皱眉,骂了一句。
“哎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