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5.21 星期一 小雨转阴
(1)
晚饭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儿子洗碗、看店,你陪着我,我推着轮椅,蹒跚着向村口走去。
夏季落日的余晖收起了她的奔放,变得温和起来,从背后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双臂趴在轮椅的扶手上,扶手被你用厚厚的毛巾包裹着,尽管很软,我的手臂还是留下了岁月的印记。
风吹着津津汗渍的额头,“要不要坐在上面歇会儿,我来推着你?”
我喘着气,摇摇头,说:“不,我还能行的。”
自15年冬做手术以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虽然右腿的膝盖至脚趾还是麻木的,但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能恢复的这么快,完全是你的功劳。
走到村口池塘边的狗尾巴草丛中,我们停下来,你伸出手,我一手抓着你的手,一手扶着轮椅,由扶手到栏杆,再绕到轮椅前,走了十五步,侧过身体,屁股重重地跌坐在轮椅上,舒了一口气。
面朝池塘,风吹皱了池塘的脸颊,池塘一点儿都不生气,一直保持着微笑。池塘边的狗尾巴花在风的吹拂下摇晃着,尽情扭动着自己的腰肢。
我坐在狗尾巴草丛中,闻着它散发出来的清香,深深地吸一口气,伸出手,摸摸它们毛茸茸的头突然想起什么!
转过头,“二哥,你好像从没送过我花,也没正式向我求过婚,我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给你了呢?”
你笑笑说:“现在后悔了吧!”
“嗯,非常后悔!”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后悔也没用啰,生米做成熟饭啰!”你笑着说,那笑容里满是得意。
“不行,你要补求一次婚”我说:“对了,还要有婚戒,要不然就有你好看。”我用手指着你说。
几分钟后,你捧着一束狗尾巴花,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给,送给你,世上最好看,最柔情的花”你把狗尾巴花放在我手上。又弯腰抽了两根,用手把它们相互缠绕。
“把手伸过来。”你说。
我伸出手,你把狗尾巴花戒带在我的无名指上。
“你……你……呵呵,”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的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哇!这么多年在你面前多少也学会了一点。呵呵!”你再次得意得笑着说。
望着手里的狗尾巴花,看看手上的狗尾巴花戒,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浮现在我眼前。
(2)
95年腊月,我从湖北来到安徽姐姐家玩,遇到比我大十岁的你,没想到你成了自己后半生的依靠。
96年,我和你,被我的大姐――你的大嫂和我的大姐夫――你的大哥有意撮合,我听着没有表态,你听着,也没有表态。就像大姐夫和大姐说的,我们俩是一个脾气的人。
你我没有过多的接触,我用外表的高傲来遮挡内心的彷徨,我知道你也一样,因为我们都属于外表高傲,内心却很脆弱的人。(因为自己的残疾,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异样的眼光。而你,虽然残疾不怎么明显,但儿时因家庭贫困受到外人的欺辱,早已把自己身上伪装了一件刺衣)每次你做事回来从大姐家门口经过时,我喊一声“二哥回去了”。你答:“嗯,回去了。”
彼此没有过多的语言,这年年底我回到了湖北。
97年,我在湖北南漳,你在安徽南陵,你、我开始书信来往,我知道,对于没念过几天书的你来说,写一封信有多难,但你还是给我写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要好,虽然信中的诗句是我无意中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但是那并没有减少我看信时激动与喜悦的心情。
可是,我是自卑的。
这一年,我用各种事例来证明假如我们的结合,自己将是你的负担。信中我说:“如果你在田里干活,汗水一滴滴淌落,口渴了,我没有能力为你送茶递水。”
你回信说“我不要你送水,出门前我会准备个大水壶。”
我再说“生活的重担用两百斤来衡量,假如你选择了我,你的重担会变成两百五十斤,或者三百斤,甚至更多。假如你选择了别人――一个健康的女人,她会分担你的重担,至少你肩上的担子会轻五十斤。”
你说:“我的肩膀很结实,不怕你成为我生活的重担,我有信心把我们的日子过好,我有信心照顾你一辈子。”
你还开导我:不要觉得自己有残疾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只要不向生活低头,路永远在自己的脚下,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98年七月初九,你来到湖北襄阳,亲自来接我。因为爸爸妈妈与你初次见面,把他们的宝贝女儿,交给千里之外并不了解的你,是一万个不放心,一万个舍不得。
你用你那朴实的话语和诚恳的心,打动了两位老人,他们这才放心把我交给了你。
(3)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我没有改口,仍然称呼你:二哥。
99年,因生孩子的艰辛到失去孩子的悲痛,原本身体不好的我,病情加重了,从此生活不能自理。因此你更忙碌了,每天做事回来还要做家务,早上要为我穿衣、穿鞋,晚上为我脱衣、洗脚。看到你忙得像陀螺一样,我的心好痛!
风雨几年后,03年元月我们的儿子出世了,好在有我爸妈帮着带孩子,你的担子并没有减轻,人口增加,你要忙着挣钱。
03年年底,我想办一个幼儿园,你没有因为我身体的残疾去阻止我,你鼓励我,相信我,说我教出的孩子一定比其它幼儿园的孩子强。
你买来钢管,请师傅焊栏杆、做院子门。你还亲自动手把窗户改成一道门,用木板打造课桌。
04年的春天,在你的帮助下,我的小小幼儿园成立了。随后几年,幼儿园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而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爱动是孩子的天性,我不能教他们舞蹈,不能和他们游戏),当我向你提出:想关闭幼儿园,又怕别人议论我时,你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抱怨,反而安慰我“你的幼儿园是建在附近众多幼儿园之后的,在昌盛时关闭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他们只会佩服你。”于是08年秋,我关闭了幼儿园。
09年二月,我的病情加重,当地的医院不收,我在家里躺着,疼痛难忍,无法入睡(疼辛苦时最多能睡十五分钟)。看到我这样,你很着急,不知道怎么帮我,到村里求医生帮我挂止疼水。
一个多月后,我稍微好点,天气晴朗时,你把靠椅搬到院子里,上面铺着被子,把我抱到靠椅上晒太阳,看看院子里桃花,听听竹林里的鸟叫,让我融入到春天里,感受春的到来。
气温,一天比一天变暖,太阳光一天比一天强烈,你在我的靠椅上绑了把伞,遮住我脸上的阳光,我知道你是怕有一天我照镜子时,会被自己的模样吓着。其实我早就从关心我的村民大妈口中知道自己的脸有多吓人了。
那个春天你就像阳光、春雨一样,我像一粒种子,在你的照耀与滋润下,我开始萌芽了。你的精心照料下,春末时我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了!
09年秋,我身体好些了,我跟你说我想给附近的孩子辅导作业。(以前在我这儿上过幼儿园的孩子家长经常把孩子送来写作业,她们没时间教)
你二话没说,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搬来以前办幼儿园时用的桌子,摆好,又带我到书店里买了很多儿童读物。
从此我开始和孩子们为伴,每天傍晚教他们写作业,双休日和他们一起画画,一起看书。
(4)
15年,我再次病倒,右腿不到一个星期,从脚趾麻木到尾椎骨,在芜湖弋矶山医院里检查了十多天。强直性脊柱炎、椎管狭窄、类风湿性关节炎。
关节严重变形,身体弯曲的我,整个脊柱没有一节是好的,甚至没有一处关节是正常的。当你听说手术能缓解我的病情时,你三番五次的跟着主治医师,求他为我开刀。(我的病情比较特殊,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当医生答应为我手术时,你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因为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打麻醉,如果我不能顺利注射麻醉,手术照样不能进行。
也许是你为我的付出感动了上苍,院里的麻醉师根据我特殊的身体,研究了一种新方案,我是第一个尝试者。
我被推进手术室,睡了一觉,醒来时我在病房里,手术成功了,你的眉头舒展了。
二十多天,你在医院里守护着我,晚上睡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对于五十多岁的你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出院时,你两鬓斑白,人更瘦了。
这两年,村里的留守儿童越来越多,还有一些单亲家庭的孩子,他们大都是爷爷奶奶照看。随着时代的发'展,好多孩子有了智能手机,村里老人活动的棋牌室随处可见,双休日老人打麻将,孩子们寻找有无线网的地方,蹲在墙角,捧着手机,打着游戏。
我跟你说,如果有间书屋,有张乒乓球桌,有一面大黑板就好了,可以让孩子们在假期里有个娱乐的地方,比捧着手机打游戏要好。
你说:“书屋可以用儿子的卧室,他住校的时间比较多,把他的床搬到我们的房间里”。
你说:“黑板也好弄,买瓶黑漆,在院子里的墙壁上做一块黑板。乒乓球桌怎么办呢?”
也许你的善良再次感动了老天,16年年底来了一群扶贫工作人员,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他们的支持,特别是烟草公司,他们为我建了阅览室,送来了乒乓球桌,创建了爱心书屋。
在双休日里,有些孩子的家长为了省事,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中午自己买泡面吃,你说,孩子正长身体,吃泡面不好。中午你为我和孩子们烧饭。
渐渐的大家把这里也当成了家,时常送些食物来共同分享。
二哥,这二十年来,我不知道如何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和谢意,没有你精心的照顾,我可能已经卧床不起,甚至可能不在人世;没有你的大力支持,我不会登上“南陵好人”榜的舞台,手捧鲜花;没有你的辛勤付出,我的爱心书屋不会成为孩子的乐园……
“真傻,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你伸手抹掉我的眼泪。
我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你,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永远也伸不直的脖子,一身破旧的衣衫。自己怎么就那么爱眼前的这个丑男人呢?而你眼前这个骨骼变形,身躯佝偻,生活不能自理,处处需要照顾的丑女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呢?
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着,狗尾巴花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可爱、迷人!
二哥,你我的爱就像这狗尾巴花一样,没有人会了解,只有我们彼此知道,我俩的爱有多坚忍,有多艰难!
2018.5.21夜
(齐悦梦想大型社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