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厅内有四十一个人。
三十六个孩子,五个大人,其中一个倒在地上,头部流出鲜血,蔓延到我的鞋底。
混乱在几秒钟的静寂后中爆发。
允强被喊叫着前冲的工作人员压制,却无人大打出手。毕竟对他们而言,现在的允强那样疯狂而危险。因恐惧而失去理智的成年人模样真好笑啊,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掉,那样可怕,那样垂死挣扎的眼神,像一群歇斯底里的魔鬼,这是任何没亲眼所见的人难以想象的。
这把刀,祭奠了我纯白色的年纪。
允强的头被按在地上,额角鼓起青筋。
一个孩子猛冲上去,却被巨大的手掌扒开,在他倒地刹那,几乎屋内所有的男孩,都朝允强和四个大人拥去。
在经历被电流穿刺,被关押、殴打,被用力踩在脚下后,我们为释放蓄谋已久的青春再次咆哮,再次睁眼,听见鲜活的脉搏跳动,我们痛苦地撕开蚕蛹,披甲破旧遍体鳞伤——一头头被逼至绝岩的残狼,反扑向拿着枪的猎手。
于是,他们——我们,扭打成一团,用刚刚重获的生命,争抢将要失去的生命,争抢从前的自己。叫着,吼着,哭着。
我们作最后的挣扎。
我扑进人群里,被抓伤,踢伤,被捶出满身的淤青,被揪扯头发,被揭开身上的痂,又被血污点点地推出来,摔倒在地上……到最后筋疲力尽,我无力地趴倒,双眼中映出什么。
——一部被遗落在地上的手机。
是那个男孩的。
从混入乱战男孩身上掉出,屏幕已经摔碎,残破地躺在我面前。
我粗喘气,颤抖着拾起它,握在手心里,冰凉冰凉,这让我略微清醒了一些,看着大闹的人群,慢慢后退。
墙壁上开出门窗,微弱的亮度从外照进来,我渐渐后退到背靠石墙,看着眼前翻涌的惨剧。门被锁着,男孩和假小子们大吼着,弱小的孩子哭着,老头的身体慢慢僵硬,血色变得棕红,喧哗刺痛了我的耳朵,刺痛我的感性,我的脸上玻璃珠般淌着泪。
滞然了一会儿,我低下头——手机还能开屏。
我没有思考,在这个地方不反抗,我只能想她。一种没有名字的意图令我恍惚,我迟钝地拨下她的号码,缓慢举到肩上,视线失焦。
我听见电话接通的声响。
“凌薇。”
“……森雨。”
我们叫了对方的名字,却不再有下一句话。
长久的默然。
世界吵闹。
“……我有时候在想,我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值得。”我望着地板。
“或许在外人看来,我们就只是不懂爱的孩子,所以告诉我们这是病而不是爱。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还拼了命把原来的自己留下呢?凌薇,这不只是我的力量,只是我想到你,我就觉得这些话很无知很狗屁,所以会这样倾尽所有。我真的是对的吗,凌薇?”
“……其实,
我也想知道答案。”
“那你怎么选择。”
“我作了和你一样的选择。”凌薇说。“为了留住你,不择手段地抗争。”
是啊,也许正是这样,她才会和我有同样的迷茫吧。
但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证明彼此的决定的。我对凌薇说,我会拉住你,会再一次得到你,我会一直走,直到找到答案,直到让你幸福,我说凌薇,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坚定过。我居然在哭,因为发生的事太多了,甜味苦味的眼泪都在往下流。
“怎么了?”
“老头被杀了,我们在和大人打架。”
谁知道,凌薇只是噤声了片刻,便镇静地说:“会停下的。”
就在我因她的反应感到诧异时,凌薇忽然问我,我们都在哪里。
“在开设治疗所的楼房。”我说。“怎么了,凌薇。”
“所有的孩子,都在那栋楼里吗?”
“是的。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听你在最禁忌的地方跟我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