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端午节,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在我四五岁那两年,每逢盛夏将至,心里就渴盼着暑假的来临。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人儿,对于时间没有任何概念。父母上班忙,在小学以前我是长在外婆家的。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蹲着看蚂蚁,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院子大门口传来。我赶忙抬头,只见母亲穿着一袭大红色带碎花的连衣裙。我那时候激动的不知所措,险些跳起来。在我小小的脑袋里已记不得上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了,只依稀感觉应该是很远很远以前,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老人对于孙子的约束永远只围绕在吃、穿和睡这三个主题上,因此我总是分外的野。记得院子里有个留着串脸胡、小平头的叔叔,说话腔调总是奇怪的拐着弯,每次见到我就用那种无法形容的拐着弯的腔调半开玩笑的叫我“老虎”,每次我听见都要被逗得“咯咯”直笑。
是呀,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我的确是只老虎。每次和其他孩子打架必定是我和人家一言不合先动了手,但是每次也都是我恶人先告状——跑到三舅那里哭诉一番。然后三舅必定会先训斥我一顿“打个架都打不赢,你不会拿砖头抡他?下次就抡他,抡死了舅给你顶着!”后来和三舅再聊起这件事,他总是双臂插在胸前仰天大笑,跟我说其实那个时候他也太暴躁了,小孩子的事情哪有那么严重,无非是抢个玩具啦、游戏意见不统一啦……很多时候大人为了孩子的事情仍在争吵不休的时候,孩子们反而又玩到一起了。
后来想想,许是暑假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漫长,在一起玩的时间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
那时外婆家还没有空调,夏季也不似如今这般燥热。不过到了三伏天我还是会穿上一件印着辛巴的白色小背心,下身短裤,再搭上一双露着脚丫子的凉鞋。在没有小伙伴的早晨,我整个人都窝进沙发里,双手垫在脑后。沙发靠背上头摆着带天线的收音机,电波里传来音乐专题节目的开头曲《军港之夜》,我便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努力想象自己是一个水兵,正躺在甲板上接受海浪的轻摇。
每天正午过后天气最为炎热,外婆就从厨房拿出切成一牙一牙的西瓜。那时候的食物都很天然,在上小学以前的那段光景,我喝的是烧开的自来水,吃的里面常常有五谷杂粮,西瓜也是又沙又甜,而且还能生出大粒的瓜子。吃瓜的时候坐在沙发上要两腿劈开,地下摆个大脸盆,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清甜的瓜汁免不了会滴落。我吃瓜吃的最香的一次,差点就把西瓜皮也咬掉。外婆看到了就说,“看把娃可怜嘞,别啃啦,再给俺璞切一块儿”吃完瓜,我跟外婆就在屋里打盹儿,夏风带着叶子“呼啦啦”的声响穿过房间,也穿过我背心和身子的缝隙,带来一丝清凉。
待到傍晚,院子里就逐渐热闹起来。爷爷奶奶们领着各自的“宝贝蛋蛋”出来纳凉,孩子们在院中嬉戏打闹,老人们安坐在马扎,一边闲谝,一边摇晃着手中的蒲扇。躲猫猫、三个字、抓鬼都是热门游戏,有时候孩子还领着小狗一起跑。小狗也很通人性,小主人一躲起来,它也忍住炎热不再吐舌头哈气。表哥也会带我们一起玩儿,那时他上初中,很叛逆。有时在夜色的掩护下拉着我和他的三五“好兄弟”在楼道里抽烟,有时又带着一根蜡烛和一大堆好吃的偷跑进居委会的空办公室里大搞“宴会”……我们最是擅长的还是恶作剧,先制造出某栋楼顶楼“闹鬼”的传言,再带着一众孩子去顶楼“探险”,一到目的地,几个反应敏捷的撒腿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喊“鬼来啦!”那顶层的声控灯是坏了的,墙壁上又有些古怪的涂鸦,那些跑得慢的孩子就吓得“哇哇”直哭。我们一边笑那些孩子的胆小,一边拿着糖果再回去“救”他们。
当然,作为校园里的“大哥”,表哥和他的“兄弟们”也总是带着几个“马仔”,上网、打架“陪练”、篮球“陪练”、抽烟望风……总之就是最得力的做坏事助手。我还记得小时候被他们带着去建大的体育场打篮球,“马仔”们通常都是被给“黑肘”的。那些“马仔”里头还有个头头,印象中是又高又胖,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那天去打球他穿着黑色背心和篮球大裤衩,脚上拖着一双木头人字夹板,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因为名字谐音酷似“地雷”,身材又有些臃肿,所以大家索性就叫他地雷。
上次回外婆家的时候听说当时一起玩儿的孩子搬到了某某小区,又听说以前被我们整蛊过的那个孩子已经上了大学,还听说那个“地雷”出了车祸去世了。我坐在沙发上听着这些事。沙发已不是从前那个,虽然大小相差不多,可我已躺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