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小时候或者许久以前很喜欢吃的东西,但是现在却不怎么吃了呢?
比如甜甜的糖果,香香的猫耳朵(一种面食),充斥着奶香的大白兔,一小桶圆圆的山楂片?
我曾经,很喜欢吃巧克力,但现在已经戒掉了。不痴迷,只是偶尔消遣一下。
之所以说戒掉,主要是巧克力太浓腻,而我如今又变成吃草的人,清淡口味反而成了我的心头好,巧克力也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我喜欢吃巧克力应该有13年的光景。从我有些零花钱开始我都会买巧克力来做自己的小甜品。特别是大学至刚工作的时候,金莎,德芙,健达以及麦丽素,这些都是我的爱。
我吃巧克力喜欢和别人分享,人一多,有时候留给自己的也就所剩无几了。朋友也跟我埋怨过说,张小瓦,你买的巧克力这么多,怎么长肉的尽是我们呢?
我回以憨笑,把巧克力扔进嘴里,静静融化。
我给过很多人吃巧克力,家人,同学,朋友,哥们儿,小姐妹等等。
有一个巧克力的故事是关于阿吉的,印象至深,还是值得说的……
那时正值高考结束,三个月的假期时间里,第一个月份我留在了老家行人村。
除了两个老人,有我和小表妹馋馋外,父亲也在老家待着。
这是一个难得的景象,因为父亲很少会在老家呆这么长时间,这其中很大缘故是因为奶奶身体不太好,需要有大人照应。那一个月里,父亲负责奶奶看病吃药的问题,我负责带好馋馋,做好家务活。
这样的分工合作以为会持续到奶奶身体转好后,父亲离开后。但人生没有太多的“我以为”,平静中总会有些意外生成,打破你自认为的范畴。
一天中午正吃着饭,爸爸放下还伴着点米粒的筷子,接了个电话,“…嗯嗯,好的,我会过去一趟。”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只是父亲,最后说过去一趟,和他蹙紧的眉头,显然没有多大好事。饭后父亲没多说什么话,只是让我们快吃,等会要带我们出去一趟。
父亲开着他的小面包车,载着我和馋馋,往行人村的上头方向开。这个方向,越往里头越是偏僻,荒无人烟,更越是难行,开到一段特别坑坑洼洼的地方,馋馋被摇晃得嗷嗷叫,我也被晃得左摇右摆。心里头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车子终于停了,停在一间比较大的瓦房前。瓦房五米距离的地方有个稻草堆积起来牛棚,但里面并没有牛。
父亲把车掉了个头,靠墙边停下。带着我们进了瓦房。
瓦房内和外部不一样,里面看起来新一些,大理石茶几和吃饭的木质八仙桌看起来似乎是刚换不久,少了陈年旧味,还有那最新的液晶电视(我们家的老电视从我懂事开始就没换过),跟屋外的瓦砳黄土泥墙相比,真的是强烈的反差。
“哎呦呦,健安来啦,阿秀快出来,健安来了”一个看起来60多岁,有些地中海的男人看到父亲后一脸惊喜,又看到了我和馋馋说“呦,你家闺女?两个?这么大了?”
父亲应承说,比较大的是我女儿,叫小瓦,小的是大舅子的女儿馋馋。小瓦,这个是你远房叔伯,叫三伯就好。
我礼貌地叫了声三伯。
三伯笑着点点头,又问父亲,有儿子吗?
父亲回答,目前只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在她妈妈那里,刚满月。
三伯有些可惜地看着父亲,还是要有个儿子的,女儿就别太多。
父亲大笑,三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坐下说话。我和馋馋也跟着坐下,看着三伯沏茶,飘出来的热乎味,觉得没有了平时喜欢的味道。
对这个三伯,内心默默鄙视他刚才的话,却也要给父亲面子,没有表达出情绪。
房内应声道的女人阿秀(三伯的妻子),在我们喝第二杯茶的时候出来了,后边跟着个小女娃,看着年纪也就比馋馋大些(馋馋当时六岁)。
这个女娃就是阿吉。七岁的阿吉,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穿着衣服有些不合身,很瘦小。
这些,就是我对小阿吉的初印象。
三伯向父亲介绍,这个阿秀,我老婆,你以前见过的。那个小娃子是我大儿子的女儿,叫阿吉。
父亲简单问候,继而逗阿吉,阿吉是吗?我是你叔公哦。又指了指我说,这个事实上是你小瓦阿姨,不过年纪都不大,要不叫小瓦姐姐也可以哈哈。
阿吉有些不安地躲在三伯母背后,三伯母骂到没出息,看见人就只会躲。硬是把她从背后揪出来,拽到我们面前。
眼前情景,看得我有些起鸡皮疙瘩,馋馋也有些被吓到,父亲脸部有些不自然。
阿吉揪着衣服角,眼泪啪嗒啪嗒滴着,也没有发出哭声。
看着不忍心,上前轻拍阿吉的肩膀说,没关系,不叫就不叫,你叫阿吉是吗,我是小瓦。我摸摸贝壳包里头,掏出我刚买的金帝巧克力(和一口吃的德芙差不多大,但金帝两角钱一个),塞到阿吉手里说,这个送你,吃了心情会变好呢。
小阿吉看着手里的巧克力,眼底涟漪,抬头看了看我,然后跑到屋外跟一只小土狗玩。
我心里想着,到底是一个小孩子。
三伯母满嘴仍是碎碎念念道。不一会儿说是要给我们做擂茶吃(每个地方做法不同,是用钵和木棍打出的一种汤水,因为会放些茶叶,顾名擂茶)三伯赔笑继续给父亲泡茶。
我并不喜食擂茶,所以三伯母做好招呼我们吃的时候,就算有好几个炒好并看起来可口的菜,我也打算婉拒。
我瞄了一眼屋外的阿吉,她也刚好在看我,我对她招了招手,阿吉,过来,吃擂茶。
三伯母插一句说,不用理她,你们吃完她再吃,不着急。阿吉听着这话,往门外又缩了缩。
我当下内心冒火,面上仍带笑,拿个鸡公碗,往碗里加菜,加茶汤,放上一个调羹,就成一碗擂茶饭。对三伯母说,我在外面吃吧,屋外好像风挺凉快,里头有些闷。
三伯母说,哦,可以可以。三伯和父亲也默许。馋馋喜欢跟着我,就带着自己的小碗屁颠屁颠的跟上我。
阿吉就靠在大门边,看到我,好像有些许开心。轻轻叫了一声,小瓦…
不对不对,你要叫小瓦姐姐,你也要叫我姐姐才对。馋馋人小鬼大地说着。
我哭笑不得,假装生气瞪了一眼馋馋,馋馋吧唧吧唧吃擂茶,并不在意。
回头望着阿吉说,要吃擂茶饭吗?我给你盛了很大一碗哦。
阿吉吞吞口水,想要接过我手里的擂茶饭,听到里面传来三伯母他们谈话的笑声,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一把抓住阿吉的右手,顺势把擂茶往她跟前去,调羹也刚好顺在她的右手。
我轻轻叹气说,没事儿,你吃吧,多吃点,这个我就是给你盛的。
阿吉听着好像很开心,又有点不确定,又望了望我,直到我重重点头,催促她快吃,小阿吉才开始着手吃起来。
阿吉吃得温吞,一小口一小口咀嚼着,偶尔看看蹲在她面前的我和馋馋,傻傻地发笑。
她问,小瓦,小瓦姐姐,小瓦阿姨,我该怎么叫你呢?
我答道,就叫小瓦吧,别管她什么叔叔阿姨还是哥哥姐姐的。
阿吉被逗地咯咯笑,又吃了几口擂茶饭,包着嘴巴又继续问,小瓦,你刚刚给我的好吃的,是泥巴做的吗?黑乎乎的好像啊。
这时轮到馋馋大笑了,巧克力是买的呀,如果是泥巴做的,那直接对着泥土吃不就好啦哈哈,而且泥巴这么臭,怎么可以吃呀?你真笨。
阿吉被说得脸有些泛红,压低了头,吃擂茶饭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我意识到阿吉的内心有点受伤的味道,又拿出了一块金帝巧克力,馋馋想要,我掏出另一颗,嘱咐她好好吃泥巴后,被馋馋瞪了一眼,就一边自己逗小土狗了。
我轻声问阿吉,你要不要再吃一颗?再吃一颗,说不定你就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做的了,嗯?
阿吉乖巧地点点头,把擂茶饭放在身旁,拿起我手中的巧克力,用嘴巴咬开后,把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放进嘴里品尝。
怎么样?什么味道?
嗯……甜甜的,黏黏的,还有一点点苦味……好像特别容易化开的样子。阿吉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闻起来呢?会和泥巴一样?
阿吉慢悠悠地摇头,不一样啊。巧克力香香的,可是泥巴好臭的。
我捂嘴偷笑,然后正色道,对呀,所以不是泥巴做的呢。甜甜的,说明里面有糖,有一丝丝苦,是因为里面加了一种叫做可可粉的东西,两个加在一起,又进行加工生产包装,就出来巧克力啦。
啊!那是不是像奶奶做饭一样?要去菜园子摘菜,然后洗菜,煮熟了就可以吃的道理呀?阿吉言语激动问道,眼里洋溢着孩童的好奇。
对呀,阿吉真聪明。
阿吉咧嘴大笑,把剩下的一半放到嘴里,还在一边不停地笑。
我看着这样放松的小阿吉,开始套近乎,你爸妈呢?他们在外面工作吗?
阿吉的笑戛然而止,突然握着我的手,望着地面说,是的,奶奶说他们在外面赚钱,弟弟还小,也在爸爸妈妈那里一起生活。
我看不到阿吉的表情,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不在身边,事实上是一件比较难过的事情。我抚摸阿吉的脑袋说,那爸爸妈妈过年过节还是会回来看阿吉的对吗?会给阿吉买好吃的,还有漂亮衣服……
我的话未完,被手背上的几滴眼泪打断了。
阿吉哭了,却没有一丝丝喘息的声音。
这时父亲过来了,看看这边的情形没有多说,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和三伯去山上一趟,他们要去祭拜下。
我想了想,拒绝了父亲说,我这有馋馋,不方便跟过去。
父亲点点头表示理解,便跟着三伯往外走去。三伯母看着我们三个女娃子,让我们好好玩,有事叫她一声。
门外,馋馋,阿吉,一只小土狗和我而已,门内,传来三伯母收拾东西的声音。
阿吉仍保持着抓着我的动作。馋馋走过来,悄悄弯腰看了看阿吉,然后跟我轻轻吐着“她哭了”的口型。
阿吉察觉到馋馋的动作,放开了我的手,用干巴巴的小手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有些倔强地看着我,小瓦,爸爸妈妈,没有给我带过好吃的,也没有新衣服。我的衣服都是奶奶直接跟二伯母要的。奶奶说,女孩子不用花那么多钱买衣服,有的穿就行。我没有好吃的糖果,妈妈说女孩子要懂事,不能要这要那的。可是,小瓦,他们过年回来的时候,只会照顾弟弟,有一次我感冒了,还是二伯母带我去看医生的。为什么我感觉他们不爱我呢,好像只爱弟弟一个。
阿吉的话,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突然觉得心酸,心酸这落后的思想造成的不平等对待。我也忽然感到幸运,我的父母亲,并没有如此区别待我。
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是告诉她父母是很爱她的,只是没时间吗?不,这是假话。还是要告诉她因为你是姐姐,是女孩子,所以活该要接受这倒霉的待遇?不,这是偏执。
我只好抱着瘦瘦的阿吉,指着瓦房前的大山说,看到大山了吗?山的另一边是跟这儿是不一样的景象,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人,好吃的食物,还有很多不一样的人。
努力,坚强,很多事情,可以改变的。一个人努力可能比较累,但是要相信,好的那一天会越来越靠近的。阿吉,或许我现在说的这些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一点会明白的。
阿吉望着大山,一言不发。
父亲跟三伯再回到瓦房,也是我们道别的时候。三伯和三伯母和父亲还在唠嗑,我趁机溜到阿吉跟前,把我贝壳包仅剩的六颗巧克力送给她。阿吉看着我,眼里透露着不舍问道,小瓦,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不好许诺,打着太极说,我会在山的那头等你,等到你坚强独立,我们会见面的。
阿吉两手握紧巧克力,轻声说了再见。
这之后,一转眼就过了七年,算算时间,阿吉也才十五岁的年纪。是过得如何呢?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想过要再去看阿吉,但是父亲说他们已经不住那里了,村里人都迁走了。听说三伯带着她们投靠自己的大儿子去了。
阿吉,去到了山的那头,是否有在等我去找她,给她带去甜甜的巧克力呢?
这样想着,就跟父亲要了三伯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三伯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不记得我是谁,直到我道出父亲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
我想让阿吉听一下电话,请问方便吗?
三伯说,方便,你等一下。
我等待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还有些许稚嫩的女声回响,喂,你好,我是王吉玉。
我没由来的热泪盈眶,阿吉吗?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瓦,张小瓦。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气,小瓦?!是你,真的是你吗?!我以为你忘了我呢!你说到了山的那一头,我们就会见面的,怎么你这么久还没来看我呢?我好想你呀,小瓦。
我点点头说,是呀,好久没见了,我也想你,阿吉,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怎么说呢,爸爸妈妈还是老样子只宠爱弟弟,爷爷奶奶也是很少管我。我想过要不要恨弟弟,可是弟弟对我很好,会把爸妈给的好吃的分我一半,会跟我撒娇,我喜欢他。我也马上要上高中了,是考上的哦,重点高中呢。小瓦,你说得对,努力,坚强,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你一定要来看我,看看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会轻易哭的小屁孩了。还有巧克力,记得也要带给我哦,我在我家门前等你来。
我噗嗤笑了,眼泪也跟着弹出,好啊,我会带着最香甜的巧克力,去看阿吉的……
如果想念,请相见。
如果未见,请想念。
我是张小瓦,轻说晚安。
——《人间三两语》--寄我所想念的阿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