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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妖精初成

妖精降生在不老林时，上空有七彩的祥云，因此三界的目光都被不老林所吸引。所以妖精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不凡的。那时九重天的主宰日空望着悬在眼前的红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判断那征兆的吉凶。那祥云像是圣人降生时一般的明亮透彻，可实际上又是伴随着妖精的降生而来，亦正亦邪，亦妖亦仙。

“这妖日后若是不能收归，必定是三界的浩劫。”众神中心有忧虑者说道。

“那就应该在今日就让它去阴界走一遭。”九重天中向来不缺征伐杀戮的神灵，大概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踩着被他们定义为异类者之尸体而飞升成神的。而九重天本身也只是维持三界的平衡，并不热衷于践行他们自己宣扬的众生平等。三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众生平等，只有平衡。

在不老林，妖精的降生似乎也不是那么受欢迎。不老林中向来多得是魑魅魍魉之辈，行的是弱肉强食之道，管你是妖是神还是圣人，没有足够的法力或者智慧的生存之道，最终都是更强者进阶的食物。不老林有时候也会归于寂静，看起来似乎山水如画，林木蓬勃生长，却也极少有祥云与红光笼罩整个不老林的时刻。

“妖即是妖，即便生而带来神的迹象，也改变不了妖的魂魄。”神立妖群，那么即使妖精真的是神也是不老林眼中的异类。就好像，好人堆里的坏人和坏人堆里的好人都是众人眼中的异类。

“它只会招来九重天的覆灭，连带不老林也不再幽秘。”

“吃掉它！吃掉它，可以解决不老林的隐患，并且必定能增强我们的妖力！”听到这话，众妖蠢蠢欲动。不老林之主紫竹倒是没什么杀心，反倒还有一点期待，“我在不老林太久了，这个位置应该要换新的大妖来坐坐。也看看新的妖王能不能从不老林走到海妖的地界。”它什么也没有做，就等着妖精能不能活着到它面前。此时，不老林众生还不知此妖精日后是大妖的唯一代称，其余大妖再也不敢自称大妖了。母妖给妖精取名为风和。

母妖也是不老林中妖尽皆知的大妖，一是出于她的动人美貌，二是大妖的妖力本来就是远凌驾于无数的小妖之上的。可为了孕育这一妖胎，母妖自身的妖力逐渐被吸走，到了风和降生的那一刻，母妖也是几乎到了无力生产的地步。最后，母妖耗尽所有妖力，才有了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母妖以自己的灵魄造成了一层保护罩，但肉身飞灰湮灭，回归于滋养不老林的土壤。话说这风和生下来不是妖的模样，也不是仙人的形态，而是与人类无异，这更让众妖按捺不住想要吃掉它的冲动，毕竟妖若是要修得人形，没有个八百一千年的妖力是几乎如同天方夜谭，这生来就是人形的妖还是不老林从未有过的。趁着这新生的妖精并未有反抗的能力，吃掉它！可母妖留下的保护罩，并不是小妖能够打得破的，而大妖们并不屑于吃掉这么一个尚无反抗能力的新生妖精。众妖们打不破，彼此之间却争得血流成河，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死的死，这还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呢。

不过那罩子只保它三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后，它便性命垂危。紧要关头，一只树精将其卷进树洞。那是一只相思树精，从前母妖常常卧睡于它的枝丫上，与它谈话，嫌弃它迟钝没有回应，久而久之，这树比其他树精早开了几百年的灵窍，也才有了方才施救的机会。树精化根为足，逃进了满山尽是相思树的山域，一时间不老林里的妖精们无从下手了。

九重天也派了几个善于隐藏追踪与暗杀的神来扑杀这新生的妖精。九重天只派了几个神来，可不是为了尊重其他妖们的性命，而是就算是九重天也不敢轻易和不老林正面交锋，因为那即便是赢，也不得不严重损兵折将。这几个神幻化成了妖怪的模样，随着妖众一同追杀风和和树精。

“用火烧！”有一个神在妖众大喊。

“对！用火烧，烧光这片树林！外焦里嫩的妖精肯定也好很吃。”

“谁敢烧山。”不老林之主半卧在悬崖边上，听到自己的领地内有妖要纵火烧山，一声摄魂术撼动不老林。它飞身上空，俯瞰整个不老林，但是已经晚了一步。在相思树山域，假扮小妖的天神四处释放天火。那火像是有备而来，幻化出火凤凰的模样，进而对不老林四处肆意席卷。鸟兽四散，哀啼遍野。相思树精们昔日受母妖恩情，此刻即使是自身在火海中不过是瞬间化为灰烬的柴薪，也不曾有一妖求饶或是出卖，皆是尽力逃出生天。与此同时，会用火妖术的小妖们也被煽动完全上头，已然忘记不老林大规模屠杀是禁忌。

紫竹悬在火海上空，不一会儿，不老林之河改道流向火源深处。妖众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不老林之主的力量，无不震惊。几个天神见势想要趁乱离去，却没有料到自己早已经是不老林之主的囊中之物。天神现出了狗急跳墙之势，愤怒地放出完整的火凤凰，高高飞起，熊熊火焰喷杀妖众。不老林之河化成巨大水蛇，一口吞下火凤凰和天神，一声炸响后，火焰熄灭，不老林之河散作漫天水柱。几个天神在大河中被搅得不分天地，也露出了天神的身份，刚被摔落地，就被分食得骨头都不剩。

不老林之河渐渐褪去，回归原有轨迹。大水褪去后，相思树林一片狼藉，大多只剩得焦黑的树干。

突然一阵似火烧的声音响起，愈来愈响，愈来愈近，众妖以为天火再起。再一会，只见焦黑的树干正长出绿色的枝丫，那是生长的力量，那是生命的声音。再过一会，新芽里开出有粘腻香气的黄色小花球，然后凋谢，结成万千种子——大片的相思树化为灰烬。妖众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这就是不老林。这是诞生最强韧生命的地方。静静地，直到一棵巨大的相思树化为灰烬时，落下了一只人类婴儿模样的妖精。此时，离它降生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

“还没死啊。”紫竹说完，定定地看着，然后不知为何一笑，又飞回自己的悬崖去了。

妖众愣了一会，又相互厮杀着扑了上去。

到此为止了吗？一只野狗精张开了流着唾液和毒气的一口利牙。霎时间，那具稚嫩的婴儿双腿却变成大蛇尾巴，横扫眼前的一切。

“有点意思，生来是人形，再而现千年蛇妖形，果然不是俗物。”紫竹站在不老林之巅，望着远处的海雾，“我太寂寞了，不老林太小了，但海界和人间却不是我的地界。”

等到风和收回蛇尾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了。它就站在那里，遇中妖杀中妖，遇小妖杀小妖。刚才河水流淌过的沟痕这时候又开始流淌着——一条血河。难得掏出纯净一些的妖心，就成为了养分。风和一直杀，可是这不老林里平日里不觉得有多少中小妖，这会却像是无穷无尽。小妖想要吃一口变成中妖，中妖觊觎大妖们的地盘，无不想早日修炼成大妖，也有自己的一块地盘，不用在大妖的底下生存。眼前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错过则不再有。全身都是各种颜色的血液，也早已伤痕累累，流出鲜红的血液。这也是它的特殊之处，红色血液的妖也是极其稀少的，所以才会众妖锲而不舍地捕杀它。

十二个时辰过去了。风和已经有大妖的妖力了，已经没有中小妖敢轻易靠近它了。纤瘦少年态，皮白肤嫩，吃起来应该比人类更好吃。可惜众妖已经没有机会。风和化成一条巨大的蛇，完全态的变化，巨尾一扫，无数的小妖支离破碎。妖精飞升上空，然后又俯冲向地，巨口一喷，喷出酸液，又有大批小妖被酸蚀到只剩白骨。再度飞升上空，落在了不老林之河畔。妖精在河边，慢慢地清洗着各种颜色恶臭的妖血，慢得不老林之河看不过去了，幻化成了人形的透明水妖，替风和清洗着伤口。

“长久以来，我受母妖颇多的照顾了。”

“是嘛？”

“在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是母妖斡旋保护了山河的纯净和山河之泉的完整。”水妖用山河之泉洗过的伤口瞬间就复原。风和也就明白了山河之泉的意义。潜伏在周遭的中小妖们见了这泉水的奇效就更眼红，也不断有偷袭的。水妖虽然只是不到大妖的实力，但是不老林的河流山涧全都在它的意念控制之下，形态变化万千，被击碎瞬间又能聚合，被火烧蒸又能下成雨，虽不是无敌，也几乎是不败。这时间也没有妖能近身。

风和浑身开始觉得发热，它走进河心，潜进水里。那周边的河水像是沸腾了一般翻涌起来，但却没有水汽。河水渐渐平息，风和再走出来时，已是人类二十岁左右的躯体。

大概是觉得是最后的机会了，狼妖一族蜂拥而上。

“让我扒些皮做些遮掩。”

水妖欣慰地看着风和一尾扫掉了狼妖一族。风和简单用狼皮遮掩了一下。

“可以去人间看看。人间的衣服做得很好看。从前母妖很喜欢人间，经常还给我带各种各样好看的小鱼。不过从来都没有养活过。”

“哪里有大妖？”

“大妖？缓缓吧。不要伤.....有一只大妖来了。”

风和花了一点时间卸掉了野猪大妖的一条腿。然后去找另外几个大妖切磋，不过没有打起来。真正的大妖们较量不用动手，周身妖气狂暴肆虐，足以摧动岿然大山。不过大妖们似乎更喜欢“以理服人”，开口便是对三界的见解或是探讨妖来自何处又终将归于何处。

二十四个时辰过后，不老林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咸的，下海水？老天也流泪了？”

风和已经悬在紫竹面前。

“你召唤了大海？”

“自己跟来的。”

“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要去人间玩玩了。”紫竹离开的时候，远远观望的神鹿和人间界唯一真神也离去了。他们仅此一次地插手不老林之事。

风和并不是为了成为不老林之主，但却也没有敢自称不老林之主。

风和也没有报复二十四个时辰以来捕杀它的中小妖精们，不过一出手就震慑不老林，风和给了特殊的惩罚方式。

“我只吃自愿上供的妖心和身体。”

不老林南麓毗邻海妖的地界，向来是纷争厮杀不断，所以南边的海妖们生来就是洪水猛兽。在过去的二十四个时辰里，南边的海妖皆已不是事外之妖。有些狗急跳墙，不过也都是成为座下的血土。有不少战战兢兢地来到风格面前，等待被挑中，被吃掉。有意思的是，竟然也有不少从其他方向过来自愿奉献妖心和身体的。

不老林之主向来都是天赋异禀的妖才有资格坐的位置，例如刚刚往人间游乐去的那位不老林之主，几乎可用意念控制不老林的一切，甚至于包括自身意念不坚定的大妖。不老林之河便是从它处习得摄魂术才控制力不老林中所有的诸般大小水流。不过，前不老林之主稍微遵循了一般妖的修炼途径。它是一株竹子。从前长在不老林北麓幽深的峡谷里。那里从前有大片的竹林，但是如今山移河转，那里已经是松林的地界。不过，有一棵孤竹没有被注意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岁月，那棵孤竹化身为妖。不过，竹妖平平淡淡过了几百年，甚至可以说毫无长进，不老林一无名小妖。有一天，无数的竹子随着太阳升起而在不老林的任何一座山丘同时生长拔出。竹子继续生长，没有一只妖可以阻止，有一种完全占据不老林的趋势。于是竹妖成了不老林之主。风和是妖众的异类。更有甚者，风和几乎让所有大妖都心悦诚服。这是前无古妖，后也难有来者的妖精。不老林将其尊为第一位妖皇。海妖不再来犯，甚至于与不老林相邻的浅海已经不见了海妖的身影，海岸完全成为了不老林的地界，似乎将是永恒的林中之主。

九重天上，神灵们则忧心忡忡。极天主宰虽面无忧色，内心却无良策。

“如今这妖精已成三界祸害。”神说是祸害就是祸害。

“众神可有法子遏制其出不老林？”

“如今也只能遏制了。”

“这妖做了什么吗？”司人间爱欲的神月契向来不是与众神合谋的。

“你看看它在不老林大行其道。”

“不老林不是向来如此吗？不老林有不老林的秩序，九重天有九重天的秩序，不老林与九重天之间不应相互逾越。”月契望向人间，“将来它在人间还有爱欲情事。”

“人间，放任其到人间，那岂不是要大乱。”

“只有爱欲会是三界众生的弱点。你们想要降服那妖精，还真得让他去人间，还得靠人间的爱恨之力。”月契愈发惆怅。只有爱是人的弱点。

不老林归于平静，阳光透过树缝照在积厚的落叶上，潮湿的空气间有水汽缓缓上升，不老林之河奔流的声响绵延方圆百里，断断续续快速地奔跑与尖锐的哀叫，那是捕杀与被捕杀的日常。

人间祸害

不知过了多久，人间说书人开始流传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只妖精，耗尽千年时光，历尽沧海桑田，阅过林长山平，在你死我活的纷杀中终于修得了人形和精深妖术，是不老林中从来千万年来都少有的通天遁地者。成妖素来也不易，进而奢求修炼容颜不老妖法，于是从魅妖处学得了法子，混入人间，夺人皮囊，吃人鲜心。

人间不知道魅妖的魅术还是风和教的，然后才有魅妖这一族。不过风和终究还是去了人间，也成为了人间的一个祸害，吃人心与修不老容颜也是真的。这也是风和去到人间的主要缘由。

即便风和掌控着整个百万大山，却始终没有建立自己的专属领地。风和还是像母妖一般卧睡在相思树丫上，那场大火中催生的种子如今也已经是郁郁葱葱的新林，绵延方圆百里。有时，风和就飞升到不老林之河极高源头，顺着山河漫无目的漂流百里，有时候飘到了海里，总是被海妖视为挑衅，海妖们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在不老林里，寿命要比人间长久许多。如若不是被吃掉，即使是未成精的野兽和树木皆能够活到两三百岁。可是终究容颜会老去，阳寿有尽头。即使是不老林叱咤一方的大妖，要想维持容颜，都需得耗费许多妖力，更别提要长生不老。除非大妖成仙，可九重天的神向来不喜欢也不允许不老林的妖飞升九重天，即便是有大功德的妖也极少被允许升天为仙，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其在地一方为尊，享受地上的长生不老。但又有几只妖能堪破天地的规则而不老长生呢。不老林中如今还在流传的是一头神鹿，但早已在千百年前就离开了不老林，人间也无甚传迹。再者，就算是成仙的妖精也早就习惯了不老林的自由与野蛮，并不能像靠大功德大善心而成神飞仙的神仙一般正襟危坐，有时目露伏恶的怒气，有时低眉恩赐慈悲。风月在不老林已经看到了尽头，几乎没有增长妖力的空间了，更重要的是，在目前的不老林中长生不老也是无法实现的。

妖精去了不老林的中心，那是一片梅花盛开的平地，也是不老林最美丽平静的地方。但那里虽然有美丽的风景，却不是有利于众妖的生存之地。那里过于平缓又无障碍物可供遮掩，一般经过的活物都被猎杀，所以那里的平静是一种死亡的平静。不老林中心有一块青石，传说最初是一位堕天神所留。青石之上生长着一棵蓝色的梅花，常开不败，除却尘土百米之内再无一物。历代不老林之主记录下了不老林的所有过往。其中，第一条就是关于不老长生的密辛：吃下相爱之人的心。

妖精吃人是天地间常有的事情。弱肉强食不过是谁也逃不了的生存法则，离了不老林，人间有不同的吃法和吃相罢了。弱者总是被拿捏在手，只有疏漏，从来没有挣脱的可能性。在人类蛮荒和饥荒的时代里，弱者也不过就是食物而已。也时常有妖精溜到人间扰乱，妖力不济就只要丧命于捉妖人之手。捉妖也是一门生意，大多数时候，捉妖驱邪自然也要银费，再者，有些人为了治病或是为了所谓的强身，也会设法弄来妖心妖血诸如此类，与拿着馒头沾刑台上的血没有什么区别。

风和吃人前先假装与人相恋。先暗中观察一个人类，洞悉人类内心的渴求，然后刻意设计看似命中注定的邂逅，让人类从心里脱下任何的防备，深深地陷入不可回头之路。

风和有时挑上书生，有时“遇上”千金女子，有时是破戒的和尚。……情到深处时，再深深伤害，再化作原形，在人悲伤和恐惧中啃食。

那些“恋人”往往在一刻之间享受人欲的满足，在下一刻便乐极生悲，最后在痛不欲生中为爱人宁愿被掏心，或是在血脉喷张的恐惧中被生取。

“你可愿助我修炼不老长生术？”风和往往不直接下手，“你若是不愿，我便放了你。因为我只吃心甘情愿奉献给我的真爱之心。我亦是深深爱着你的呀。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不老林青石碑上的不老密辛不知流传了多久，究竟有没有人践行，但到了风和这里，的的确确是一种所谓爱人的伤法。

“我已经给你我的心，又怎么会在乎我的心脏呢。”

世间人如斗米，死于非命者不计其数，掌管人类命运的神啊，也不总是看得见。看得见，也不总是管得着。管得着，也不一定总是判得好。

在某一日，是一个庚申年木曜日，一名本命年纯木属性的女子也被诱骗到丛林中，四下无人，正所谓瓜田李下，春宵时刻尽在眼前，两人褪去衣裳，情欲满涨，皮肤泛出红晕，这风和突地露出獠牙，女子一时惊吓得失了声响。

“我是爱着你的。但是我也要你的心。”一只手指插入了心脏的位置，“有劳你助我修炼了。你愿不愿意给我？”

“你要就给你吧。”女子的回答也出乎妖精的预料。

可是风和也没有收手，缓缓地抚摸着，然后一同刺入了身体。“那就多谢了。”女子一声尖锐地叫喊却被风和以唇相阻，似乎还将妖力灌入她体内使她舒缓地被取心，一时间身躯的快感与疼痛同心中的悲伤与欢愉混搅于一处，难以言明。

刺进第二根手指的时候，女子流泪了，是人在快乐达到顶点时一种临近死亡的虚无感，抑或是人在临近死亡时触发的某种欢欣。

那女子没有机会探明那种情感，因为风和要刺进第三根的时候，被专程来寻风和的月契打断了。

处以不老

“爱欲是人间和不老林、海界甚至是九重天最大的区别。但这却被你所利用。”月契将衣服盖住那女子，然后背过身去。

“我吃的都是爱着我的心脏，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我也是爱着他们的。我不爱的人吃了也没有用。”风和披上衣物，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索取了太多的爱。”

“我也是付出了爱的。”

“太多的爱会削弱你的。这是爱欲的背面，爱欲的诅咒。”月契将一股若有似无的烟气从那女子身躯中引出，钻进了风和的气韵之中。“今日，我施下此咒，集天地间爱你之意，赐你不老不死，然而他日你若是动了真爱之心，你必将飞灰烟灭。”

“就凭你这两句咒语，无事发生，就想诓骗我？九重天也不是没来过神，哪个是我的对手。”

“你大可以一试。从今日起，你纵有千百种变化，却只能变幻出年轻的容颜，若再吃人心，瞬间容颜枯老。每吃一次，至少要耗费百年妖力才能修复回来。唯一解除诅咒的方式就是遇到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或妖。但若是遇到真爱，你便会飞灰湮灭。”

风和暗自窃喜，在心中讥讽月契道:我自己苦苦修炼百年，还不及神的处罚，好玩，好玩呀。我才不会为爱陷落，那真是愚蠢至极的。风和心里这么想着，还一道想到了不久前还为一女鬼聚了魂魄。那女鬼才是世间最愚蠢的那一类人，为爱裸吊而死，又为爱散了精魂。要不是自己多事，那女鬼早就消散了三界之外了。在怀恩城旁观了一段，直到痴情人都轮回转世。

月契走后，风和却突然落寞。无意间竟走回了英林村，打听那个被救下的女子的消息。那女子呢，却疯魔大喊，为何要救我？在养伤数日之后，跳崖身亡了。风和恍然，隐约间看见村子边缘的树林里有一个少年骑着一头长着三只角的白鹿，想起初生时不老林中的两股强大气息其中之一就如这白鹿。追出去时，早已转身去了深处，没了踪影。风和恼怒，想要纵火烧山，想起这人间界的大能或许就隐居于此，怒气却又突然泻出。过后，再吃人心时，也真如月契所言，也从就此收手，再也没有吃过人心。

但不及百年就失去了修炼法力的欲望。从前艰辛修炼，为的也不过是长生不老，现在得来不费功夫，修炼也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只不过长生不老，于不老林而言始终是一个传说，如在眼前，却是被视为异类，更不用说于寿命不过短短百十来年的凡人而言。可是长生不老，并不代表就是神。

爱欲难平

从前那些与人谈情的虚假言行却浮现心头，撩动情丝，心中倍感寂寥。于是又过了不到百年，就再次去到人间，想要与人爱恋。人间本就是由爱的道法维持，是独特的规则。所以才能有凡人得悟而称为人间剑仙。也是如此，凡人虽然弱小，却未曾被不老林的妖精们所吞噬殆尽，同样，虽然信奉诸神，却也未成为诸神的奴隶。悟得天地大道的诸神也不敢轻易入人间界横行，人间唯一的真神是人与天道都得灵性了。

说来也奇怪，从前并不打算爱人，可总是遇到痴心人。被吃自己吃掉的那些人，往往不缺是在最后关头舍身成全自己的。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在余生中思忧。他们也不曾过度挣扎，仿佛那剥心之痛，也比不过那叫人忘死的迷恋。

如今也想要爱人与被爱，却往往可望不可得。轻易得来的决不珍视，终有一日，自己的真心也到了被糟蹋的地步，那感触真是堪比剜心之痛。

往往因为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年轻的容颜，令人恐惧，怀疑是妖形。下场要么就是被人抛弃，要么就是不愿与收妖人缠斗，短暂飞去不老林。在万妖看来，是被人间所抛弃，所以显得格外狼狈。

就这样过了八百年。在人间混迹过久，以至于早就被人间载入春秋史册，在妖界也成了被妖嘲笑的对象。也不知道风和也渴望被爱，还是只是想证明自己会被爱，迟迟不肯彻底回到不老林。风和早已经是一代妖王，出入不老林，必然引得万妖朝拜，而自己的风流轶事也早在不老林中流传，万妖朝拜却也在心中默嘲痴傻。但是千百年来，还是有诸多小妖怪前仆后继地效仿风和，流窜人间，吃人心修法术，不过绝大多数都被人类剥皮抽筋。每过十年八年亦会有小妖精羡慕起人间的情情爱爱，皮囊初成就寂寞难耐，毕竟山间岁月悠长，久而久之，这么一类小妖精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可惜的是啊，最终也逃不过人间无情郎的反噬。逃过的是那寥寥无几的在人间有机缘修炼成大妖精的。

最后一次，风和来到了英林村，爱上了一个不怎么有才的重病秀才。每日悉心照料他，甚至于用妖力强行为他续命。强行向阴间借的阳寿，想来必是守也守不住的，因此人也就不成人样，没有了人说的活人的人气。渐渐地，村民说风和吸走了秀才的阳气，秀才自己亦是这么怀疑，懊悔不已，想当初也是贪图风和的美貌。秀才想要夺回自己的于是人就合谋请来了四海有名的术士。

这一夜，如往常一般，秀才入睡以后，风和向他输入妖气。趁风和聚精会神时，术士出手，以为重伤了风和。然后被一哄而上的村民绑死了。

“听说妖精的心包治百病，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爱我，那把你的心挖出来，治好我可好？”秀才边说边咳。风和断掉了被术士寻得的英林剑所镇住的左手，“逃命”去了。逃离的当晚，秀才连吐一夜的血，见不到次日的日头。

闻道身死

风和回到不老林，花了一个甲子重新长出了左臂，终日不修边幅，与野猴争果，同山狼猎羊，看飞鸟筑巢，无所事事，浪荡两百年。有一日，遇到另一只名为盛日的妖精。在经历了一千年的痛苦之后，刚有了爱的迹象就又开始嘲讽神了。

再过有十年，风和的预感告诉自己，阳寿将至。看着眼前的恋人，心有不甘。于是风和去找月契理论。月契早已飞升六重天，即便是六重天，风和也是要去闯的。留下这一桩人妖爱欲判决的月契说过，这是一桩处罚，所以得有始有终，在命运将近之时，那千年的裁决法象自升而起，提醒神等候着妖精的到来。

“处你以不老，是神罚，不是玩笑。我早就警告过你了。”月契面对风和的怒意平静而悲戚。

“不！我要成为我的天！从前你用如此阴法，今时今日，早已不由你说了算。”

“你可以成为你的天。但你要明了从前爱你的人还在人间在地狱徘徊不得重生，他们的一部分魂与魄还在你身上。你可以选择不死。你可以选择在死的时候，成全那些爱过你之人的轮回，还是带着他们的魂魄与你一同在恒久的天地变迁中游荡。选择全在于你，你何尝不是欺他们弱小。”月契对于风和存有一丝怜悯，千百年以前，若不是她的介入，诸天并不能轻易就约束了风和。

其实不止月契清楚，风和若要逃脱诅咒，轻而易举。

“你以爱之名为神，也能摧动人间诸爱之力。但是你有情爱之欲吗？”风和并没有搅乱诸天。

“无爱者才能爱世间。”

蓝色梅花盛开时，风和在那树下，趁着最后的一点妖力与眼前人告别。霎时四处生风，晴天旱雷，而后周身火起，灰烬无存。卯时过了一刻，四周妖风再起，卷起漫天落叶，在那风暴中心，似有人形。在那一个刹那，风和眼前仿佛回转着千百年来的岁月，从诞生入不老林厮杀登上不老林之主，再到几入几出人间，漫长时光，最后也不过就是一瞬。风和明悟了，转身看向盛日，却清楚地看见那张大喊着要自己的心去治病的苍白的脸。风和此刻释然地笑出声，再过一刻，风卷平息，消散于不老林之中。

从此妖精就真的只存在那万卷春秋与不老林传说中，无人无妖再见过妖精，亦无人知晓另一只妖精的下落。只听说再过了百年，似乎有书生见过这般名讳的墓冢，墓前有一仙气飘飘的红衣白发少年郎终日弹着一把琴，弹来弹去也只是那两三首曲子，或者就是打理一片梅花林。过后，书生再往那处寻觅时，却再也寻不着了。

再往后的几百年间，这个传说依旧流传在人间与不老林。有一天，人间一少年郎在街边痴痴地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然后当夜入眠前，还痴痴地念叨：“何处有这么一只妖精呢？”他当然不会知晓，如果他没有生而为人，那么他将继续不老林与人间的妖精秘闻。

而此时此刻，在不老林中，一群小妖精在狩猎之余，聊起了从前的那只妖精。其中一只小妖精突然笑出来了，“我要去祸害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