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在最初感受自己到和帕特诺法的感情时,毫无疑问是冰冷的,出自骨髓的冷漠,我们三人坐在桌上不停地喝酒。对话的气氛柔和而虚幻,我对这种聚会和他生出一种疲惫感和不耐烦。这种情感直指可怖的、不可一世的帕特诺法,他代表一种浅薄的哲学,眼界之内没有可供社会的无名众生生存的意识,缺乏对人的内心、人生意义的省察,缺乏想象力和怀疑的眼光。
那场谈话也触及到了“核心”。那场谈话我仍旧记得,劈啪作响的火炉,水雾蒙上玻璃。艾琳喝大了,她把腿搭在沙发上,她嚷嚷着要去自杀,要从城市南边奥雷利悬崖上面跳下去。帕特诺法嘲笑她是个听那些懦夫音乐入迷的傻瓜。我也喝了不少,我保持自己的头不倒向任何一边,左或右,但是我感觉我的上半身都在偏离座椅,或许是脊柱不直,我后脑勺没长眼睛,我一扭头就疼的不行。我问帕特诺法关于一些关于痛苦的问题,但他对此毫无兴趣,那个时候我从吉米那边回来,对一切心如死灰,我想着看他出洋相,看所有人出洋相。
那天晚上艾琳没有回公寓,我们一众朋友津津乐道那晚艾琳的艳遇。艾琳是否真的去了奥雷利,在三点被出租车司机丢在悬崖边上,她在一蓬蓬佳侣草中间睡着了。第二天中午,她半裸着回公寓时正撞上帕特诺法,他气急败坏地卸下自己的皮带狠狠抽艾琳,艾琳被打的屁滚尿流,动物皮制的刑具划破空气的啸声结结实实地在在身上引出红印,艾琳一边哭一边叫帕特诺法抽死自己。
我正式开始写作诗歌的时候,被各种巧合的象征弄得不堪其扰。我甚至交了一些通灵论的朋友,希望借助梦境——空间紊乱的和错位来观察自己离奇古怪的一面。我做了一个折颈男,在梦里,我从高处俯冲,在入水的瞬间,水作为一种清晰和动荡的映照和折射把我的脖颈像后弯曲了四十五度,我感到痛苦,生理意义上的痛苦和僵直感。
之后我陷入一种奇妙的自由之中,觉得世界无比荒诞,这种荒诞是自由的表现形式。我在其中尝试毁掉自己,毁掉这个词或许并不准确,我想毁掉的是一个只有我代表的人种,范海伦人种,姑且这么表达,其中是现代性和我自身的种族性引发的不必要冲突。我是被标记的,“必须被消灭”的。换而言之,这是一种清洗。
我写信和朋友谈论自杀的可能性,朋友说善后事宜他可以帮忙,但是代收一点遗产作为报酬。他传授经验——自杀而又避开痛苦是一件无稽之谈,即使是高楼上坠下,也得在殒命前一刻享受粉骨碎身的肉体折磨,我对此不甚惧怕,我害怕命运的时机在那刻得到精准的融合,拉我一把,然后我满身绷带地躺在医院里,听着医生的“悬崖边上”“还好及时”“得到控制”的鬼话度日。我没有钱,除了帕特诺法以外结交的全是一些穷困朋友,平时也算安分守己,着实弄不到左轮手枪那种东西。帕特诺法认为自杀的正当性只存在于在和他进行本质的交流之后,之于其中缘故最后不了了之。
只是那个信念却越发清晰起来,我迟早需要把自己的特性在一种无差别的洗礼中得到消解,这是为了得到毫无特征的人生而付出的代价。接下来是冗长、乏味的叙述,它和我们所知的东西相去甚远,至少它是这个星球上本质与我们相悖的东西。事关屠杀的自我辩护和把它上升到宗教高度的辩白。我仍然坚信自己是范海伦人种的先锋,我去刺探那些幽深的可怕潜能,从而避免会引起的恐怖后果。
我没有去便利店买廉价的美工刀,也没有在朋友那不动声色地弄到左轮手枪。我去游泳,在口鼻浮出水面时调整呼吸一口气往水下最深处探索。我想尽量游得够深,人鱼的故事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对他们来说,那些精心准备后呼入肺部的空气是累赘,那会让增大她们的浮力,损耗没必要的力气,他们赖以利用的是血液里流淌着的、鲜红的富氧血液。耳朵产生嗡鸣,我想因为缺氧给脑中带来的空室感和溺水到底有何不同,我鼻子里冒出的气泡缓缓向上,我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周遭全是黑色纱质不透明的光斑,上方,气泡上升的地方就是上方,即使在与赫拉克利特的诡辩毫无相关的水底,我们仍能以此为契机在抹杀了特征的本质之中观察到上下的基本分别。我在雪场看过一本旅游手册,它里面详细记录了很多小建议和忠告,其中告诫遭遇雪崩并被不幸掩埋的人自己刨出足够活动的空间之后只能安静地等待救援,我想象不出那种可怕情景,不能高声,以免惊动覆盖无边的白雪,不能乱动,因为无法辨别方向,猜中上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静静等待自己血流加速,眼珠蹦出,太阳穴被撑精胀。我拼命向上,露出嘴巴后我大口呼吸,陡然的变化让气管发出震颤牵扯着腹部像是绞裂一样的疼痛。
我如获新生,去找艾琳,决心用心过无特征的人生,我和她一起做第一个系列的平装书,我想了一个法子,让三位作家写三本风格截然不同的小说,我们请艺术家来专门设计封面,合在一起卖给那些自认为有品位的收集癖,巧妙的法子。帕特诺法以前称赞一个人绝不会用司空见惯的词汇和语句,倘若他得知此事肯定会拿腔作势地说:“范海伦在某种意义上是被特殊的力量赋予了一种赚钱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