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中有好几处雪景的描写。杨过自伤自怜,独自华山登高时,背景是一场大雪;风陵夜话一节中,背景也同样是一场大雪。
后来郭芙鲁莽发针致小龙女伤重难治,杨过抢走幼女郭襄,携小龙女离了终南山,那一天也是风雪不减。
关于雪花,小龙女曾说过一句颇含哲理的话: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这也暗示着人的离合无常,纯洁美丽的事物总是容易消逝。太阳融了雪花,好比重重劫难拆散了杨过和小龙女,他们所追求的两心如一后世未必不可再有,只是如同这雪花一样,不再是原来的罢了。
萍聚萍散,缘起缘灭。世间万物悄然变幻,落红化作春泥,玄冰化为流水,一切雀跃着朝前奔去,只不是旧颜色。
而当此局中,只能竭力去享受片刻的欢娱,独得片刻的宁静。杨过和小龙女此时的心态大抵如此,纵然如花火般短暂,也要选择奔赴向前。
于是他们不再计较郭芙的鲁莽,不再责备众人无端端闯入古墓。杨过携妻子小龙女之手,离开终南山,不再理会背后的热闹。
武三通纵声叫道:“杨兄弟,我师叔和师兄弟受困绝情谷,你去不去救他们啊?”杨过一怔,并不答话,自言自语:“我还管得了这许多么?”
没错,又怎么管的了这许多。
行出数里,北风渐劲,天空飘飘扬扬下起雪来。转过山腰,看见了两间屋顶积雪寸许的小木屋。雪中并无足迹,小屋板门半掩,屋外雪花扑簌。
我想起了《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两间小木屋就是为两个人精心安排的,杨过和小龙女就如同诗的作者一样,风雪中找到一个避所。除了差两声犬吠,其它都不违和。在暗蒙蒙的前途和迷雾中眼见一灯如豆,带给迷途的人希望,给杨过和小龙女的是温暖。
风雪再大,命途再艰难,也总有一个容身的场所。这一点点温暖,这一点点希望,这突如其来的小木屋,对于没几天好时光的二人是一个慰藉。
在灯芯燃尽之前,还可以在这个天地中互相依偎。
《神雕侠侣》的几场雪中,华山之巅的风雪,给杨过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得以目睹武学上更高的境界,风陵渡口的风雪,给郭襄送来了一个理想中侠义的英雄。而杨过和小龙女所经历的这场雪,是百劫余生后的第一次喘息,是话别江湖吵闹后的第一次宁静。
外面风雪越下越大,屋内火光熊熊,温暖如春。此时的杨过和小龙女才给人一种安家的感觉,这场雪是温暖的,纯洁的,安静的。
杨过猎了一只獐子回到小木屋,开膛破腹,用雪洗刷干净。夫妻二人围着柴火,烤着獐子肉,小龙女怀里抱着小郭襄,这画面温馨得就像一家人。
杨过把獐子在火上翻来翻去,笑吟吟的看着她二人。杨过何以要笑吟吟的呢,是因为感觉到温馨,感觉到幸福,感觉到小龙女把獐子肉嚼烂了喂给郭襄这个画面,像极了一位母亲。
抛开世俗礼节的偏见,若没有这重重劫难致使离合无常,这是否就是二人所想要拥有的甜蜜时光?
读者除了看到小龙女冷若冰霜,在这里也能透过火光看到小龙女脸庞上柔和的线条,温柔慈爱交织在温暖的火光中,世人想起黄衫女,会想起小龙女也终于作为过慈爱的母亲。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这荒山木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拂去读者心头的阴云,拨开笼在杨龙二人身上的迷雾,在生死契阔的感情中凸显得愈发透亮,像掠过水面的鸥鹭荡开层层水纹,融化开滞塞的心胸,良久不绝。
只是宁静也无多时,郭襄睡去不久,东边远远传来嚓嚓嚓的踏雪之声,起落快捷。
江湖不缺少热闹,安宁祥和只如雪花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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