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松苓红药尽
北方苦寒,就算盛夏也带着凛冽的影子。不是高堂明镜悲白了头发,是岁月白雪染了青丝,成雪。外人羡我年老官休,闲适自得,不过是失了魂魄,无心为官罢了。
儿从南方归家,送我一坛酒。清心,明目。是松苓。儿说,父亲,这松苓的味道好像不同了。哦?是吗?儿说是,酒家里的味道强这几倍。我浑浊着眼,是啊,因为那杯中,装着一个水乡的女子啊!
儿啊,就是年轻时的我。
三十多年前,我因年少气盛,被困南方,满腔热血凉了半截,一心想要重返家乡,再展英才。好友说,既然来了,何不走走。江南有松苓,不饮,怕是可惜。
雾朦胧,漫步在流水小桥之上,南郭酒肆,楼台隐于烟雨之中。桥上,临河的楠木窗边,是一位水乡女子姣好的面容:白纱广袖,黑发流仙,抬手斟酒,满是风情万种,禁欲的美。
我走进酒家,找到她:远山眉,玉簪髻;眉心,是一点朱砂;斟酒,是悠悠松苓;如她,像桥边红药,误落凡世,不染纤尘。
松苓,红药,皆是人间尤物。
她听我言思乡苦,难筹志,颔首拂袖,斟酒添杯,亦是悠悠松苓;而她,亦是楠木窗边,桥边红药,美得惊人。
相爱,便是意料之中。
江中画舫,松苓又尽,船头拨开层层红药,她为我研磨,我提笔,一挥而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她笑,你不舍江南怕不是美景,是那坛中松苓。
我摇头,还有桥边红药。
她一羞,明眸带水,秋水剪瞳,双颊绯红。似桥边红药,盛放得迷人。
我本以为一生便会如此,直到终老。可不想,造化弄人,归去,来得这般突然。
这天,我等的太久。
云青青欲雨,水澹澹生烟。
一场烟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湿漉漉的纯美。
这场烟雨,为爱,走在石巷里;为花,行在画桥上。
楠木窗边,是她的身影。今日,便是永别。
我要归乡,重踏仕途,便终要负了她。
这江南美景,终是一场如幻梦境。
此后,再无桥边红药,悠悠松苓。
桥边红药落,悠悠松苓尽。
坐在桌边嗅着儿带来的松苓:我放弃,以为不过是一段感情;到了最后,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生。
江南,那条临河的小桥边,一扇开启的楠木窗,不再有一杯松苓为我而斟,更不再有一朵红药为我而开。
这松苓的味道,终是不对啊。
桥边松苓红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