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我们生活中充斥着各种繁纷杂乱的声音,有些声音,需要屏息静心,才能发现其间充盈着美好的情意。对那些有灵魂的声音,我们多是听而不闻,并没有萦绕心间,并没有积淀下什么。希望同学们认真阅读下面这些文章,阅读过程中,你一定会猛然联想到自己心底那个熟悉的声音,品味出它它的形、味、魂,然后,准备用美好的文字,使从从你心间飘荡出来。
一、花落的声音(张爱玲)
家中养了玫瑰,没过多少天,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了花落的声音。起先是试探性的一声“啪”,像一滴雨打在桌面。紧接着,纷至沓来的“啪啪”声中,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跌落下来。
那一刻的夜真静啊,静得听自己的呼吸犹如倾听涨落的潮汐,整个人都被花落的声音吊在半空,竖着耳朵,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像听一个正在酝酿中的阴谋诡计。
早起,满桌的落花静卧在那里,安然而恬静,让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它曾经历了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玫瑰花瓣即使落了,仍是活鲜鲜的,依然有一种脂的质感,缎的光泽和温暖。我根本不相信,这是花的尸体,总是不让母亲收拾干净。看着它们脱离枝头的拥挤,自由舒展地躺在那儿,似乎比簇拥在枝头,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丽。
这个世界,每天似乎都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象樱、梨、桃这样轻柔飘逸的花,我从不将它们的谢落看作是一种死亡。它们只是在风的轻唤声中,觉悟到自己是曾经有翅膀的天使,它们便试着挣脱枝头,试着飞,轻轻的就飞了出去……
有一种花是令我害怕的。它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征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就滚了下来,真让人心惊肉跳。曾经养过一盆茶花,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死法。我大骇,从此怕了茶花。怕它的极端与刚烈,还有那种自杀式的悲壮。不知那么温和禅定的茶树,怎会开出如此惨烈的花。
只有乡野那种小雏菊,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零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春秋。生命来的时候就预约了走。花是,人也是。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无论是花的凋零还是人的离世,都不是悲喜剧。它只是生命的一个无声的句点。张爱玲的一生都是传奇,惟有她的死亡----在窗帘低垂的家里,一个人躺在地毯上静静地睡去,才真正顺应了生命最自然的声音。这也是她惊世骇俗的一生里,最朴素最简洁也最澄清透彻的一笔。 ⑩当告别来临的时候,我们只需怀着一颗对生的感恩之心,静静地闭上眼睛。
【方良涛推荐语】花开花落乃自然之常事,我们无法改变。这篇文章把简单的花落写的栩栩如生,花落很轻微,但在作者眼里却蕴含着生活的千姿百态。茶花的壮烈与乡间的小雏菊的含蓄无声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借此也表明了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和态度。
【邹俊杰推荐语】全片对声音的描写,贯穿了化虚为实。把虚无跳动的声音比喻成了各种栩栩如生的事物,使那阵阵声响,如同可以触摸一般让人叹为观止。后面要用花开花落的声音来进行对比,体现了作者空灵的内心,高远的心境,以及作者的联想塑造出了一番人生哲理。在欣赏那作者出神入化般对声音的描写外又有一番对生活的感悟,心灵也更加清澈了几分。
二、消失的年声(肖复兴)
如今,年的声音,最大保留下来的是鞭炮。随着都市雾霾天气的日益加重,人们呼吁过年减少燃放甚至禁止鞭炮,鞭炮之声,越发岌岌可危,以致最后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年的声音丰富得多,不止于鞭炮。只是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让年的声音无可奈何地消失了很多,以至于我们遗忘了它们而不知不觉,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或势在必然。
有这样两种年声的消失,最让我遗憾。
一是大年夜,老北京有这样一项活动,把早早买好的干秫秸秆或芝麻秆,放到院子里,呼喊街坊四邻的孩子,跑到干秫秸秆或芝麻秆上面,尽情地踩。秆子踩得越碎越好,越碎越吉利;声音踩得越响越好,越响越吉利。这项活动名曰“踩岁”,要把过去一年的不如意和晦气都踩掉,不把它们带进就要到来的新的一年里。满院子吱吱作响欢快的“踩岁”的声音,是马上就要响起来的鞭炮声音的前奏。
这真的是我们祖辈一种既简便又聪明的发明,不用几个钱,不用高科技,和大地亲近,又带有浓郁的民俗风味。可惜,这样别致的“踩岁”的声音,如今已经成为了绝响。随着四合院和城周边农田逐渐被高楼大厦所替代,秫秸秆或芝麻秆已经难找,即便找到了,没有了四合院,也缺少了一群小伙伴的呼应,“踩岁”简单,却成为了一种奢侈。
另一种声音,消失得也怪可惜的。大年初一,讲究接神拜年,以前,这一天,卖大小金鱼儿的,会挑担推车沿街串巷到处吆喝。在刚刚开春有些乍暖还寒的天气里,这种吆喝的声音显得清冽而清爽,充满唱歌一般的韵律,在老北京的胡同里,是和各家开门揖户拜年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似乎合成了一支新年交响乐。一般听到这样的声音,大人小孩都会走出院子,有钱的人家,买一些珍贵的龙睛鱼,放进院子的大鱼缸里;没钱的人家,也会买一条两条小金鱼儿,养在粗瓷大碗里。统统称之为“吉庆有余”,图的是和“踩岁”一样的吉利。
在话剧《龙须沟》里,即使在龙须沟那样贫穷的地方,也还是有这样卖小金鱼儿的声音回荡。如今,在农贸市场里,小金鱼儿还有得卖,但沿街吆喝卖小金鱼那唱歌一般一吟三叹的声音,只能在舞台上听到了。
年的声音,一花独放,只剩下鞭炮,多少变得有些单调。
过年,怎么可以没有年的味道和声音?仔细琢磨一下,如果说年的味道,无论是团圆饺子,还是年夜饭所散发的味道,更多来自过年的“吃”上面;年的声音,则更多体现在过年的玩的方面。再仔细琢磨一下,会体味到,其实,通过过年这样一个形式,前者体现在农业时代人们对于物质的追求,后者体现人们对于精神的向往。年味儿,如果是现实主义的,年声,就是浪漫主义的。两者的结合,才是年真正的含义。不是吗?
【李振瑞推荐语】看到标题,内心不由得会产生一种亲切感。因为年,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篇文章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最纯真的‘’年情‘’。其中描写声音的词很贴切,与读者产生共鸣,引起无限的回忆……
三、脚步声
我走过湖畔山林间的小路,山林中和小路上只有我,林鸟尚未归巢,松涛也因无风而暂时息怒……突然间听到自己的身后有脚步声,这声音不紧不慢,亦步亦趋,紧紧地跟随着我。我暗自吃惊,害怕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间碰上剪径者。回过头来一看:什么也没有,那声音是来于自己的脚步。
照理不应该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住,因为在少年时代我就在黑暗无人的旷野间听到过此种脚步声。那时我住在江边的一个水陆码头上,那里没有学校,但两里路外的村庄上有一位塾师在那里坐馆,我只能去那里读书。那位塾师要求学生们苦读,即使不头悬梁,锥刺股,也要“闻鸡起舞”,所谓“闻鸡起舞”就是在鸡鸣时分赶到学塾里去读早书。农村里没有钟,全靠鸡报时。“雄鸡一唱天下白”,那是诗句,实际上鸡叫头遍时只是曙色萌动,到天下大白还有一段黎明前的黑暗。我在这黑暗中向两华里之外的学塾走去,周围寂静无声,却听到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好像是谁尾随着我,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那时以为是鬼,吓得向前飞奔,无论你奔得多快,那声音总是紧紧相随,你快它也快,你停它也停。奔到学塾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塾师,塾师睡在床上教导我:
“你不要怕鬼,鬼不伤害读书人。你倒是要当心人,坏人会来剥你的衣裳,抢你的钱”
老师的教导我终身不忘,多少年来我在黑暗的旷野中行走时从来不怕鬼,只怕人,怕人在暗地里给你一拳,或者是背后捅你一刀。不过,这种担心近年来也淡忘了,因为近年来我很少在黑暗的旷野中行走,也很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是的,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已有多年了,多年来在繁华的城市里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奇妙的声响:有慷慨陈词,也有窃窃私语;有无病的呻吟,也有无声的哭泣;有舞厅里重低音的轰鸣,也有警车呼啸着穿城而过……喧嚣,轰鸣,什么声音都有,谁还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要想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好像必须是在寂寞的时候,在孤苦的时候,在泥泞中跋涉或是穿过荒郊与空林的时候,这时候你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么沉重,那么迟疑,那么拖沓而又疲惫。踯躅不前时你空有叹息,无故狂奔后又不停地喘息。那种脚步声能够清楚地告诉你,你在何处,你是从哪里来,又欲走向何处。
四、一声尖响
“咔嚓——呼”,一声尖响,一阵冷风骤雨,沉闷拥挤的车厢里激起一片惊呼。原来,后车厢前排那块有裂纹的窗玻璃,在公共汽车急转弯中被震飞了小半块,幸好没伤人。
一阵忙乱之后,就听见乘客中有人说:“大清早就触霉头!”“现在乘车啊,真是……”
后门那位理着童花式短发的年轻女售票员红着脸,一声不吭的站起来,走到玻璃窗前。座位上一对盲人夫妇手握着手,默默坐着,雨水已打湿了他们的脸和前襟。姑娘的脸更红了,忙撑开手中的花折伞,堵住洞口。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大家的目光柔和下来。
“对不起,师傅们,这块玻璃应该换了。怪我们……”“姑娘柔气轻声地刚说了一半,一阵狂风把她娇小的身子刮退半步,话也咽了进去。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伞柄,助她往前一顶。只听”咝——“,伞面被尖利的破璃撕开一道口子,伞骨也断了一根,但洞口又封住了。”唷——“在乘客的惋惜声中,姑娘却朝着身边这位四十多岁、面带歉意的大汉感激的笑了,笑得弯了眉毛。
“你去吧,我来!”大汉胸前红字告诉人们,他是一位钢铁工人。他的声音也像金属撞击一样铿锵有力。
姑娘又去忙着招呼售票,只是声音更甜更亮。
“玻璃窗修好了?”盲人夫妇问。
“雨停了。”大汉回答。
“那就好。”
乘客们都善意的笑了,车厢里显得格外温暖。
公共汽车又驶过两站。大汉身边一位正在背外语的小伙子突然伸出手说:“你该下车了,交给我吧!”“你怎么知道?”“咱们都是老乘客了。”“那,哈哈……”
又过了两站,小伙子也要下车了,一位女同志刚想接过来,可是伞柄却被一个面皮白白的学生急忙抢了过去。周围的人又笑了。
一站又一站,一人又一人。伞柄被众人握得暖烘烘的。这暖意不断传给后来者,也传给了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陈仲奕推荐语】多语言描写刻画人物,将女售票员的歉意、无奈、紧张表现出来。情节由坏到好,通过雨伞的传递,推进了发展,突出了社会不同群体的人的爱心。
五、北京声音(吴越)
客居京城两年,印象最深刻的是北京的静。
北京的静,当然不是荒凉的静。这个城市,人口数以千万,商圈喧哗,楼群生长,昼夜有航班起落。然而,所有的声息都如同碎片,顺着风,搅起一些,还没听真切,它们就低下来,着地了;所有含混的响动,像河底的泥草,像茶杯里的渣脚,微小地交织在主体的边缘,反而映衬出静的亘古远大。
北京的静,和城市地理相关。三面雄关,指缝间漏下一个平原,不接水路,气质上与山居相近。北方苦寒,气候干燥,日短夜长,并不适宜欢饮达旦。历史也为北京人留下了惯看秋月春风的稳健。年轻时爱瞎侃吹牛的,倘不是为了谋生,过一定年龄还这样,就教大家都瞧不上。皇城根下的平头百姓,基因里埋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地线。
北京的静,使之真正成为北京。
在首都博物馆的非物质遗产展览会上,我得知有“北京声音”这一项,十分好奇。
首博一位女士托人传给我原始素材,包含二十多个各有名字的声音文件:唱京剧,二胡,蝈蝈,花鸟虫鱼市场,空竹,驴,磨剪子磨刀,清扫寺院,寺院钟声……
戒台寺清晨台阶上扫地的唰唰声。扫帚带过落叶,落叶是湿的吧,雾应该还没散,初日照高林。
胡同里磨剪子手艺人的吆喝。磨一阵子剪子,嚓嚓嚓,吆喝一长一短两声,手艺人说:“你先别录,你要听哪种?”又换了一种吆法,更有古意,尾音像能勾魂。又磨剪子,嚓嚓嚓。
驴拉货进城,在墙角不老实,叫唤起来。有大人带着孩子经过,孩子第一次看见驴,咯咯笑了,清脆得像两根花针掉在瓷釉上。
这些声音,每一个的寻找与录制都很不寻常。
例如鸽哨,如今踪迹难觅,如果不是有一户祖传鸽哨手艺的人家,辗转听说首都博物馆在进行声音搜集计划,“找上门来”,这种极具京城代表性的声音也将付之阙如。
看似举手可得的,也不容易。如清晨禅寺扫阶声,得去好几个大清早,反复调试;天坛的风声,因其南侧有火车道,周围有七千多只鸟,早晨六点多就有游客,难以“提纯”……
声音,是形象思维之门。推开这道门,人们跨越时空,与这段声音的“生命”同在。在她的理想中,北京应该有一个“音库”,收藏古建筑的声音,民俗活动的声音,自然四季的声音。
然而,她告诉我,这项收藏并没有按计划继续下去,她为北京建一个“音库”的想法似乎也遥不可及。由于种种原因,它并没有获得足够的重视和支持。“有一些声音,前两年还有,现在也已经找不着了”。
是的,这些声音很普通,甚至卑微。微小到没有谁觉得要把它们留下来,珍藏之。它们默默地来,默默地走,正如产生它们的市井生活,正如与它们相伴的、多半不会在历史留名的普通人们。有什么必要,为普通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存在与消失的历史立志呢?
可是,当它们如缕地消失,记忆便失去了依傍。
也或许,这些曾经的声音,都已归还给了大历史,无声地滋养着北京的静。
六、大地的声音(向迅)
秋虫唧唧的叫鸣,把个初秋的夜晚闹腾得丰腴而清凉。
不是一颗枯叶上的露珠,我也沉浸于如此浓稠却又轮廓分明的夜晚——像是有人握着橹,在墨绿色的水面摇落起一片一片珍珠似的水声。一整个夏天,就是在它们的鸣叫声中过去了;我经历的那些不算短的岁月,就是在它们的鸣叫声中过去了。那些唧唧声,好似就是时间的一种比较具体的呈现形式。我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近三十个夏天,竟被我故作大方地一掷而去——我没有一次认真地聆听那些动人的唧唧声。直到这个晚上,我才坐在一方池塘边,平心静气地聆听了一次那来自山野和草木间的小提琴交响曲。
繁星一般密集的鸣叫声,从池塘对面的一叠浓墨泼就似的小山里和岸边的草丛中源源不断地传诵出来。——唧——唧——啾——啾——此起彼伏,高低错落。
初闻其声,以为杂乱无章,重复无趣,只是风吹草动惊起的回声罢了。但倘若把眼睛闭起来,你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了——安详的大地,就如一架巨型琴键,而那些不甘寂寞的虫子呢,都是一些技艺绝佳的琴手,或避于一片树叶下,或站在一块爬满了青苔的石头上,或攀在一根草茎上,对着渺远的夜空,优雅发声,忘乎所以地尽兴弹奏——但我总是在它们的声息中,闻见了那么一点淡淡的哀戚和愁绪。我想,这大概是因它们把自身的生命体悟也融进了曲子吧,更或是命运逼迫它们用身体发出唧啾之声的呢。
可这样的比喻总是有些欠妥——它们的鸣声,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又像是来自深沉的大地。
我又想它们到底为何要这么不辞辛劳地夜夜长鸣呢?是在低声祈祷吧,是在高声歌唱吧,是在朗诵诗篇吧,是在念诵经文吧,是在呼朋引伴吧,是在促膝长谈吧……有那么一个时刻,我躺在池塘边湿漉漉的既做绿化树的围栏又充作了坐骑的条凳上,双手情不自禁地和着那隐秘的节奏,在空气中像音乐指挥家那么划动起来——那些音乐竟惊奇地在我的手臂和呼吸间流动起来;那些音乐,像低垂的夜幕里极柔和的云朵,更像来自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在一处草丛边蹲下来,捕捉到了两首独奏曲——它们分别来自两只我并未发现身影的促织——啾——啾——我学不来它们的叫声。我莫名地惊诧,继而又莫名地激动起来。我感觉天与地在此刻与我离得特别近,我就像一个睡在襁褓中的婴儿,在旋律优美的摇篮曲中,抵达天堂。
我心底还是无比清楚的,那鸣声,分明是生命的歌声,是生命的象征,是生命的旗帜——是大地的声音。不止是那池塘对岸林深叶茂的山林,只要是那些没有被水泥覆盖和倾轧的泥土里,夏秋时节,就会有虫子们的歌唱和伴奏,这无言的故乡,生长着无数生命。即使是那些密实而堡垒森严的水泥地之下,也有生命在无声活动;即使是干净而空荡的水泥地之上,那些哪怕是仅仅落得下一粒草籽的小小坑洼里,也会有精瘦的绿色,可怜巴巴地冒出来呢。
我知道,很多虫子的生命仅止于夏秋两季。秋天一过,它们要么深入泥土预备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要么连同它们飘荡在草木间的歌声和一缕精魂,化成了那么一小点泥土。生命究竟是短暂的,可它们用歌声构筑的那个音乐世界,是多么宽广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它们的舞台,大地万物,都变成了它们的听众。不仅是包括我在内的人,就是那些树木与月儿,也都静静地聆听着那生命精彩的绝唱。
虫子们的精神世界,真是海阔天空。歌者的一生,哪怕繁华落尽,却仍然余音不绝。
【於刘毅推荐语】水泥城市中,种种声音混乱嘈杂,但当我们静下来,认真地去聆听,就能找到心中最美的声音。
七、清澈的声音(包利民)
有一些声音就似遗落在人间的精灵,偶入耳中,便入心底,濯洗着那些漫漫尘埃,让心温润如初,仿佛流年沧桑还不曾侵染。
十多年前,在一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当了一段时间代课老师,那时正失意,在这天涯一般的地方,一种朴素的美很能将一颗烦躁的心平抚得极为柔软而易感。离开的时候,正是秋天,满山的树都斑斓着离别的心绪。翻过那座山,便是一条通往镇上的路,脚步刚刚踏上那片崎岖,就听到身后的山顶,一个孩子的声音遥遥传来:“老师,我会想你——”
那声音带着山间溪水的清透,穿过满山的树,直击在我心灵最柔软处。那个女生,我上课的这三个月时间里,从不举手回答问题,也不敢读课文,甚至课间也不大声地说话。不管我怎样鼓励她,她都是怯怯的,只是有一次,悄声对我说:“老师,我一定会大声地说话的,可是现在还不能!”
在我悄悄离开的时刻,她用她响亮的声音为我送行,回望,她小小的身影,在远远的山顶,那声音依然在回荡,回荡,回荡成一片温暖的海,漫流过我以后所有的日子。
记得去年回故乡的城市,正是冬季,漫天飞雪。慢慢行走在大街上,脚步声敲醒着许多沉睡的过往,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曾度过我整个的中学时代,二十年的烟云易散,不散的只有这个城市每个角落拥挤着的回忆。
忽然,便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隔着风雪,隔着车流人海的喧嚣,仿佛久违的呼唤。这许多年中,无数次听到别人喊我的名字,却都没有此刻的感受。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清澈的亲切,一种纯净的惊喜,我转头看,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正目光闪亮地看着我。我一声惊呼,虽然过去了那么多的岁月,我依然一眼认出了曾经的中学同学。相拥的那一刻,周围全是直入人心的暖。
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而那一声呼喊,却一直响在耳畔,将心一次次拉回那圣洁遥远的时光里,那些朴素而温暖的情谊,总是在风尘漫漫落寞重重时,悄悄浸润着心中所有的希望。
有一年离家很久很远,归来时风尘仆仆,且满心失落,当梦想失落在追逐里,黯淡的心境便契合了秋的萧瑟。刚走进自家所在的那个小胡同,便传来几声长长的叫声:“哇……哇……”心里便忽然一暖,眼睛一下子就濡湿了。那是胡同里一个聋哑的孩子,且有些智力低下,他只能发出这一种声音,一直以来,都能听到他的喊声。原来总是觉得难听至极,而此刻,却如流淌的长风,将我心底的阴霾吹散。
有时很羡慕那个孩子,没有长久的烦恼,每一天自在无忧,唯一的声音,可以是笑,可以是哭,没有任何的修饰和伪装,自然而然。而我们,却在世事劳碌中丢了最真实的声音,丢了最真实的自己。所以,当我失意归来,那个孩子的叫声才会如天籁入耳,而那一刻,我的泪也应该是极清澈的。
去年夏天,在老家,中午时小睡,梦见自己依然是儿时,睡在母亲的身边,做了噩梦,大哭,梦中的梦中醒来,却发现母亲不在,便大喊。却听见母亲就在耳畔叫我,一如童年。迷梦归来,母亲白发萧然,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因为听见我不停地喊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知道,我在梦里听见的母亲的呼唤,是此生最美的声音;而我在梦里喊出来的“妈妈”,却是母亲耳中永远响着的眷恋,纯纯如山顶的月。
八、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易宗明)
秋日里,我从遥远的大山往公路边扛木头,一截黑乎乎的用来做拐棍的干枯杨木桩,被我顺手捎回,插在了院子内的土堆上。
之后,我很快便把它忘掉了。只有母亲,偶尔会把一个湿筐子或一块刚洗出的旧布挂在它上面晾晒,它干裂皱巴的躯体因而浸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渍。
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惊奇地发现,这截木桩的到来,使院子里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院子里只有一棵小枣树,孤零零的。风刮来时,是一种寡不敌众很无奈且软弱无力的声音,听了,总叫人感到沮丧。现在不一样了,有天晚上,当尖利的吼叫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时,我还以为是凶猛的野兽呢。一仔细辨听,才知是从杨木桩上发出的声音。它不像枣树那样弯腰曲膝,总想尽力摆脱风的肆虐,把落在自己身上的风一再推给别人,结果是被风撕扯得披头散发,没有了往日的形状。杨木桩不慌不乱,静立在那里迎接风的挑战,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它让风从身边溜过,又吸收着风,让风进入自己的毛孔,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是朋友而不是仇敌。
杨木桩使得落在院子里的雨也仿佛有了灵性。多数情况下,雨会在院子的东西两边布出疏密不同的两种雨幕,每回西边的杨木桩被淋得直往下流水,东边的小枣树却干渴得蔫巴巴的没一点儿精神。母亲心疼小枣树,细心地用木棍围住它,给它浇水,还多次想在杨木桩旁为小枣树再造一个新居,因怕把小枣树挪死,才终未为其迁址。
大雪天,小枣树裹着棉絮,被冰雪盖得严严的,几乎看不见任何枝梢。而杨木桩却光溜溜、水亮亮的,冰雪一附上去即刻就化,从不积存。一样的雪,一样的严冬,却是两种情景。是风有意所为,还是枣树和杨木桩内部的原因?
困惑中的我总涌起太多说不清的神秘猜测。
无风无雨的天气,我总能听出一种声音。这声音隐约而清晰,细微而执著,愈来愈深,就像是一个人在奋力行走;一会儿翻山,一会儿趟河,一会儿在清风丽日下奔跑,一会儿又走在烟雨迷蒙的山间小径——开始的时候,我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在作怪,产生了误听。后来,无意中,当我的目光触到杨木桩上那几片嫩黄的叶芽,那饱胀着绿色汁液的肌体时,我似乎也看到那早已扎牢结实得再也拔不出来的根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由一截枯木桩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之间,是一种怎样的生命行走啊。固然是我捡拾了它,但如果它自己就此停止生命的脚步,树便永远只能成为一个虚幻的影子了。
小枣树依旧灰黑着,山风把它的枝梢摧折得七零八落,我轻轻地拍了拍它的枝干。此时,它还在沉睡,在被动地等待着季节的到来,看不出它对未来有什么特别的打算。这是许多生命共有的选择,是它们共同的生命方式,似乎也不应苛责,毕竟,成长太惨烈,抗争太艰难了。
无喜无忧的杨木桩,静静地指向天空,指向天幕上一颗明亮的星。我双手搂着它,如同在抚摸一个冬天的童话。
九、瘦马铜声(张守印)
马霜天马老师夹着课本,微笑着走进教室时,顽劣的初二(2)班的小男生小女生差点没笑出声来:一米八的瘦削身架,鼻梁上架着副很夸张的眼镜,以至于半个面孔都闪烁在厚重的玻璃镜片的后面,给人以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虽然早有“探马”来报,这个从外校新调来的班主任,是专带差班的高手,很有能耐,但他是我们的对手吗?要知道,这个班一年中气走了三个班主任。
第一节课,水波不兴,45分钟在马老师的微笑和同学们的游离目光中平静度过。马老师走出教室。走出教室的马老师身后被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在证实一则听到的消息:马老师的右腿有点跛。是的,上大学时马老师在一次篮球赛中,摔折了腿。医生的轻率治疗,使他的右腿短了那么一点点。走快的时候,便有了跌宕起伏的效果。此时的马老师并不知道他行走的姿势已经令他的学生产生了小小的兴奋。
下午自习课。马老师走进教室时,便见黑板前围着一群同学,见他来,便轰地四下散开。黑板上画着一幅画:一匹嶙峋的瘦马直立着后腿,马脸上很滑稽地罩着副大大的眼镜。旁边有诗两句:“远看金鸡独立,近看瘦马悬蹄。”马老师看看画,又看看全班同学。此刻,全班每个人都努力呈现出“与己无关”的坦然神情,但又不时地瞟着老师的面部表情。马老师笑笑,在诗的后面挥毫续上:“行走风吹落叶,躺下长短不齐。”问:“此意如何?”全班同学一下子如绷断的弦、决堤的水,大笑不已。
马老师不笑,作严肃状:“今后这位同学可任语文科代表,兼出黑板报。”全班复大笑,可笑着笑着,都不笑了。诗画作者吴晓阳慢慢站了起来,红着脸,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马老师微笑着拍拍他,示意坐下。复转身,在黑板上重重写下四个字:尊师重教。
于是,每日踏着晨光,路上、校园里,处处都能听到初二(2)班同学嘹亮的声音。马老师的自豪溢于言表:到处都是我们班的人。有的同学低头走路,马老师会很认真地走到他面前,喊一声:同学好!在你小吃一惊之后,你会看到一个高出你一个多头的瘦长个子和他从镜片后荡漾出的微笑。半月后,师生互致问候蔚然成风。
马老师教数学。热门的主科教师大抵都做家教,可马老师不做家教。不做家教的马老师便成了“另类”。老婆劝他挣一份家教钱,补贴家用。马老师说,手心手背都是身上的肉,好生差生都是我的学生。于是,便自己给自己加课,弄得累累的。后来,拗不过几个差生家长的苦苦恳求,开了小灶,可又不收人家的钱。有人便说,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还晓得没钱先赊碗黄酒,他怎么这么迂?
马霜天的班主任固若金汤,一连当了两年。这个班的成绩扶摇直上,从全年级最后一名,一口气超过5个班,直逼第一名。
初三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班会,马老师照例微笑着走进教室,吴晓阳早已又在黑板上画了匹瘦马,马脸上还是罩着副大大的眼镜,旁边写了四个字:“瘦马铜声”。见老师进来,班长走上讲台,用红粉笔写下了一横。马老师惊诧,怎么不写了?只见全班45位同学按学号,一个接一个上来,每人也只写了一笔。黑板上出现了醒目而鲜红的六个大字:“老师,我们爱您!”
掌声响起来,持久而热烈。马霜天老师的眼睛湿润了,有晶亮的东西要涌出来。
十、阳光的声音(程应峰)
这是春天的正午,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心,和衣坐在床上,眯着双眼,将洒进窗口的阳光关在眼帘之外,却无法将阳光关在听觉之外。我的思想是打开的,我的听觉也是打开的。这样的时候,我的听觉神经益发敏锐而柔软。我听见亲情般的阳光洒在阳台上,它的声音揉合在母亲和妻子近距离的,燕子呢喃般的交谈中,暖暖地在她们之间循环回转。
儿子坐在阳台的另一端,放磁带,听英语。他是个十足的阳光男孩,少有忧愁,也许他还真的不太明白忧愁是一样什么东西。他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透彻明亮。在他那里,阳光的声音像磁带里放出来的英语单词一样,简洁,明了,有着抑扬顿挫的音律。
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有一天,劳作的间隙,和母亲坐在地头。隐隐约约间,我听到有一种“噼噼啪啪”炸响的声音。书上曾读到过庄稼拔节会发出轻微的声音,但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便问母亲:“那是什么声音啊”母亲这时正为了什么而在出神,听了我的问话,竟毫无疑义地回答说:“孩子,你听不出来吗那是阳光的声音啊!”那一刻,我望着母亲,好迷惑,弄不清她为什么会说阳光也有声音。
有这么一句话:“有很多声音,是动听的。我们没有听见,是因为我们的耳朵睡了。”那时,我不知道那是阳光的声音,不是我的耳朵睡了,而是我的耳朵根本没有醒过来。母亲呢,那个时候,她的耳朵是醒着的,她之所以那样出神,大约正在专心倾听着阳光的声音吧!
在窗外高耸的水杉树上,阳光的声音透过细密的层层叠叠的叶片潺潺有声地向下渗透,绵延而滋润,持续了不知多少年,才长成了今天窗外高耸的风景。我想,它也曾拔节过,只是我无缘听见。它也是一分一毫地才长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可对我来说这是个永远的谜。我来的时候,它就是现在这样高大了。我来了许多年,和它对视了许多年,它还是这样高大。我只感到阳光总是从我身边疾驰而过,而在水杉树那儿,阳光的步履仿佛从容了许多。
我皮肤上的斑点,额上的皱纹,头上不断增加的白发,偶尔会让我感到阳光的声音带着风的呼啸,霜的尖锐,但我自始至终都对阳光怀着感恩,因为有了它,有了它那无处不在绵延不绝的声音,这个世界才变得如此多姿灿烂。
传说有一种鸟,衔来了一缕阳光,世界才有了声音。我相信!如果你听得见阳光的声音,一定是你心灵的鸟儿醒着,阳光的声音才会片刻不停地在你生命的河流里明媚荡漾;如果你听不见阳光的声音,一定是你的耳朵睡了,使阳光的声音无法抵达。如果是这样,你当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叫醒自己的耳朵。否则,你有什么理由对这个世界心怀抱怨呢
我想,为物欲所累,为名利堵塞,是听不见阳光的声音的。要能听见阳光的声音,心须有一方圣洁的去处,不被世俗的尘埃侵扰,不被名利的声浪掩埋。
十一、怀念一种声音(聂鑫森)
有一种声音,让中年画家越来越怀念了。这种声音非常奇妙,有颜色,有形状,有温度,还有杂含此中的情感故事。但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他知道这种声音只存在于古城的一条小巷,只存在于他家几代居住的那个小院、那座老屋。院子里有一棵梅子树,有两棵梧桐树,有缸荷花,还有几畦作观赏用的韭菜。老屋为两层,砖木结构,上下呈现出一种古铜的色调。
这种声音叫雨声。雨声从他出生和成长的方向,不断地传来。在他的记忆里,总是弥漫着一片雨雾和雨声,太阳总是见不到的。
春雨,夏雨,秋雨,冬雨。
一下雨,他爹总会站在老屋的台阶上,听着一院子的雨声,如醉如痴,然后把少不更事的他叫到身边,告诉他许多古人关于雨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梅子黄时雨""梧桐叶上三更雨""留得残荷听雨声"……他听不懂,但他看懂了雨声被花叶染就的绚丽颜色。
然后,他们回到厅堂里坐下来,爹说:"你听--"这两个字在无数次重复后,他的耳朵变得灵敏了:雨点先是小而密,落在薄薄的小青瓦上,叮叮咚咚,如珠玑在玉盘里乱跳;击在玻璃瓦上,声音尖脆,犹如琴声中的高音阶;打在木晒楼的雨点,声音细腻而光洁;但前厅堂雕花檐板上的雨声,恰恰相反,浑厚而古朴;响在麻石台阶上雨声,沉着而充满力度。
古城有句俗语:"落雨天,留客天。"他记得一下雨,家里就会有客人不期而至,都是他爹的挚友。雨是请柬吗?雨声中,他们谈天道、人道、医道、艺道;或者下围棋,落子声与雨声交错而响;或者拉起京胡,唱他们所熟悉的京戏名段,音符从雨的缝隙里穿过去,居然没有濡湿……他坐在一边,看着,听着,如梦如幻。
雨声中,他长大了,成家了,做父亲了……小巷、老屋和雨,成了他生命最奇诡的底色。下雨的日子,他也向他的儿子讲那些古人关于雨的诗句,他的画室也总会有好友联袂而至。
春雨,夏雨,秋雨,冬雨。
突然有一天,这一片地皮划拨给了房地产商,他携家人怅然搬进了世纪花园。小巷没有了,老屋没有了,记忆中雨的声音,没有了!巨大的规整的水泥匣子,嵌着一个个用混凝土、玻璃和钢铁构筑的巢。雨声呈现出呆板的灰色,节奏沉闷而压抑。这不是他感觉过的雨声!每逢下雨的日子,他会觉得格外无聊。他如一匹落入陷阱的豹子,孤立无助。
他决定,请些工匠,在露台上做一个屋顶,盖上小青瓦,嵌上玻璃瓦。他希望找回那声音。露台的屋顶很快就做好了。他还置办了一个瓷圆桌、四个鼓形瓷凳、一个烧木炭的红泥火炉、一个烧水的青陶提梁壶。下雨的时候,他坐在这里烹茶,沏茶,静静地听雨。露台的前方是开敞的,他一抬头便看见一栋栋的高楼,整齐地排列着;所有的窗口都装着锃亮的防盗窗,窗口的后面都垂下厚厚的窗帘……这样的背景,绝对不会生发一种古典的声音!他明白了,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将永恒地怀念一种雨的声音。
又是一个下雨的日子。他蓦地离开露台,急急走进这间静寂的画室……
他希望在宣纸上画出那一片久远的雨声……
【周子然推荐语】通过主人公记忆中的雨与现在的雨作对比,突显了"怀念‘"的意味。文中对雨的描写相当高明,把雨声写得"有形状、有颜色、有感情",尤其是结尾“他希望在宣纸上画出那一片久远的雨声……”不仅化无形为有形,也留人悬念,催发读者丰富想象,可谓神来之笔。
十二、那一声吆喝
“腊梅,腊梅,好香的腊梅哟——”推开窗子,有雾,抓一把,浓稠得确乎有几分手感。
一声苍老的吆喝,在雾里翻了几个跟斗,就稳稳地立在了我跟前。
只见吆喝,不见人。我知道,这都是雾在作祟,我客居的这座山城,就是雾多。依山环绕的大黄路是从渝中区的大坪斜刺里拐绕过去的。雾大,能见度很低。当我着实地踩着那吆喝声时,才看清一位头缠毛巾的老人,跟我刚去世不久的母亲年岁差不多。老人枯瘦枯瘦的,坐在山坡上,就像一棵上了年纪的树。她背在山背¨里的腊梅,活像是从她的身上长出来的,手里呢,持着一束腊梅,不停地对来往的行人显摆、吆喝。“腊梅,腊梅,刚从南山采的腊梅——”好像这偌大的山城,唯有她的腊梅最好似的。
“腊梅?”我好奇地凑上前,“这是腊梅么?”说不来重庆话的我,不得不“憋”着一口“半罐子”普通话。“你说啥子?刚从南山采来的嘛!”老人显然不悦。老实说,我这是头一回看见有别于我故乡江汉平原的山腊梅,或许是这山城特有的水、土、雾的缘故吧,重庆腊梅竟是桔黄色的,不像我老家腊梅张扬的那种大红:这腊梅主干笔直、修长、枝杈繁多而不柔弱,花色呢,淡雅而质朴,像极了纯朴厚道的重庆山民。
“买一束嘛!”老人催着我,“才4块钱,便宜得很!”我迟疑着。我不是拿不出这4元钱,也不是舍不得这4元钱,关键是我没这份养花的闲心。为了糊口,从湖北老家刚漂泊到重庆的我,自己都养不活,还养花?再说,一个没有栖息之地的落魄者,能有花的栖身之地吗?
“好的,等我找到工作了一定来买。”我把玩、夸奖了一番老人的腊梅后,就走了。“我等着你——娃子!”
一个礼拜后,四处碰壁的我,终于得到了曾获“重庆十大杰出青年奖”和“老舍文学奖”的重庆长风医药有限公司总经理巴一的赏识,他用一颗博大的爱心接纳了我。一直像浮萍一样“飘”的我,竟有了一个八平方米的“孤安居”。安顿下来后,我自然想到了老人,想到了我曾对老人的许诺。
可是,当我踩着吆喝,风风火火地赶到山坡时,却物是人非。那不停地吆喝着的竟是一位中年妇女。
“老人呢?”我问。中年妇女先是一愣,后是惊喜:“你找到工作啦?!”这回却轮到我发愣了:“你怎知道……我是来找老人买花……”
“不错。”中年妇女说,“那老人就是我婆婆。我婆婆说,这几天有个外地娃子来重庆找工作,好多天了都没找到。还说那外地娃子只要一找到工作,就会来找她买腊梅的。听口音,那外地娃子一定是你不,大兄弟?”
“是我。”我说,“我买花……是找老人。”“一样的。”中年妇女说,“我婆婆前几天到南山采腊梅,不小心摔了下来,老人一直惦记着你找工作的事,就要我来这里等你,还说如果你来买腊梅,就证明你找到了工作,她的心也就落地了。”
我的心呼啦一热。等我买下一束腊梅后,中年妇女就立马起身,背起背¨走人,惹得要买腊梅的顾客直纳闷。
“大姐,人家要买腊梅呢!”我不解,“傻兄弟。”大姐朝我扮了个鬼脸,“婆婆正等着我去报你的喜讯哩。”
我不知泪是怎么流出来的。以后的日子,我总是静静地守着窗台上的那缕淡淡的不肯离去的暗香,任它们绽放、凋谢。
雾,散了。一瓣桔黄色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好是温暖,我总是时不时抬头,朝山坡上望去,可那苍老的背影,还有那熟悉的吆喝不再重现。
再好的花,总有谢的时候。可那苍老得近乎哀伤的吆喝,总像腊梅正艳时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隐隐地、隐隐地在我心里浮动。
十三、轻轻掩门的一声清响
小时候临睡前,父母每每要到我床边帮我掩好被褥,才熄灯关门,安心离去。我喜欢躺在床上,眯着眼,看着自己卧室的门像一把扇子似的被合起,看着那原先敞开的光逐渐被门缝压成一条线,渐细,渐细,然后消失尽,并在一瞬间发出极轻的细响——是锁洞咬住了锁舌。
记忆中,父亲关门特别轻,像怕惊扰了我小脑袋下枕着的梦,有时我甚至屏息也听不到那一瞬间的声响。
还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在午睡,我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卧房取一本书,出来时小手攥紧了门把手,希望也能像父亲一样,让锁洞轻轻含住锁舌,莫发出声音惊扰他,谁料,关门瞬间的声音还是异常响。
此后,我便开始琢磨关门时的力度,左右手的配合。这渐渐成了一种习惯、癖好,以至每每有人离开房间,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去留意门被合上那一刻发出的声响。我着迷于此,就像钟情于品一口茶的余香,错过了,心里总若有所失。
渐渐地,我学会在那一响中读人。
有些人,离开时从不关门,像特意为留在屋内的人准备一颗隐性炸弹,就等一阵乱闯的风撞上。于是,就知道这些人多半欠些细心、体贴。还有些人,不愿默默离开,悄悄不是他们别离的声息,他们决意要离开得轰动些,于是,他们的背影便伴随一声“砰”的巨响,久久回荡在一双双备受惊吓的眼神中。
相比之下,有些人的离开则如露滴竹叶,那清响着实令人回味。那轻轻的一合,就像为一首短诗画下了一个清脆的句点,言尽而意无穷。于是我暗自揣度,这样的人该有怎样一颗细密而饱满的心啊。
记得读大学时的一天,我闭门在寝室里自习。有人在门外轻叩两声,停约几秒,再推门而入。现在想来,那两声提醒的轻叩真是妙不可言,因为那小心的提醒给出了一段时间,让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避免了一场措手不及的尴尬。许多时候,人跟人之间的点点关怀与温暖,就在于如此不经意的掩门、叩门之间。
前些日子回家,看父亲坐在椅子上听着音乐睡着了,我轻轻地关上门,毫无声响。那感觉,就像完成了一个多年的夙愿。
【郎朗推荐语】首尾呼应,将父亲和我之间的亲情表达的淋漓尽致。文章大量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生动形象描绘出来“关门”的不同形式和声音。作者用不同事例,说明人跟人之间的点点关怀与温暖,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关门这一细节上,还体现在叩门等许多生活细节上,更好地拓展了文章的主题。
十四、草屋的声音(赵伟平)
《史记》里说虞舜戴着斗笠披着衣衫精心修筑的是草屋,杜甫吟唱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茅屋本质上也是草屋。
上世纪70年代那些移民迁移到刚刚围塘还泛着盐渍的土地上,开始“筑巢”。这建造的方式实在是太简单了,几根竹木扎起来,屋面是铺展均匀的一束束的稻草,屋墙是缚住竹竿的一扇扇稻草。源于土地的稻草裹掖着屋子,阳光下金灿灿的。抬头望着齐厚齐厚的稻草屋檐,会有一种知足的温煦掠过。
小时候,不知是听母亲还是其他乡人说过这句话:“只有懒的人,没有懒的田。”其实,海边的田地即使不懒也够坑人的。芦苇根、柳丝藤草之类像一张网罩着地面,盘根错节,密密匝匝,成群地疯长,种地人垦植庄稼往往会如游击战、拉锯战一样地与它们争斗。然而,最终也是那些芦苇一样坚韧的人征服了草屋后的一片片土地,春天一来拼起一幅嫩绿的画景。夏天绿得更深、更翠,像湖,像海,碧波欣欣。几把闪电,几度雷鸣,几经风雨,青黄相融,一幅幅逼真的水彩,当之无愧。秋色染过了又一幅金色的秋景图,慢慢向田野走来了。收获完最后一片庄稼,草屋的灯光亮了,里面的主人抹一把额头上发亮的汗珠,洗一洗长满老茧的双手,便从门缝里传出几声淳朴而又憨厚的笑声。
草屋是温馨的。但草屋有时会经历一些惊险的无奈和战栗。常常在汛期的时段里,村口的防汛喇叭一响,草屋里的男女老少提锹带箕奔赴海边。这是一场义无反顾的战争,一心只想缚住大海疯狂的手脚。有一次,海浪冲破了堤岸,草屋灰黄色的屋顶浮在浊黄的水面上。海水退后,草屋几乎还是完好的,草屋能挡住寒冷与酷暑,对水却从来都留有通道,这正像无边的大水漫过一丛丛热爱生命的草,它们聪明地匍匐在大地上,水过后,阳光一照,依然能够旺盛地向上长!
草屋留在我记忆中的更多的是宁静。我曾住的是一幢两间半的草屋,挡门墙的草栓周围终年种着一圈茗苳草,有点像兰花的叶子,这草终年不枯,似乎也终年点燃着草屋的绿意。草屋的前后有两棵树,其中东北角的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的枝桠粗犷而大气,一到初夏,盆底大的叶子和小号一样紫色的花便一起高高地摇曳;屋西南角则长着一棵枝细叶茂的枣树,我常常会在屋檐下,看飒飒落下的枣花,再看着米粒一样的枣儿怎样长成姑娘般的丰满与红润,然后,又会算计着折一支长长的竹竿渐次敲落这些美味。一前一后的两棵树,庇护着草屋,草屋便更加安宁而有情致了。
冬天的雪对于草屋来说,是一道别样的风景。隔着砧板大的天窗仰望雪片飘摇而来,先是与稻草摩挲的声音,再是“沙沙”“沙沙”雪花与雪花挤在一起的声音。满世界银装素裹,草屋上的雪层已经盖过了草层,一间间草屋早已成了一个个意味无穷的童话了。融雪的时候,那些剥离草屋的水的精灵似乎不愿意真的离去,在经过屋檐的刹那间,在空中凝住了,这凝结的雕塑越结越大,越挂越长,几乎每一根稻草顶端都挂起这样的冰凌串儿,远望去,冰凌串就像在琴键上高低跳跃的音符。
草屋无言。但我相信,从草屋里出来的人都会有对草屋的种种理解,都能聆听到草屋发出的种种声音!
十五、江南的叫卖声
踏上江南的土地,从狭窄的弄堂中传来一声“阿要白兰花”的悠悠叫声,顿时使你有浸润心田那种柔肠温情,让人感受到江南的神韵和水乡的款款风情。你会从绵绵的烟柳中,翘角的飞檐上,披满青藤的石拱桥下领悟到水乡这块土地的灵气,连卖花女子的叫卖声也像水磨糯米粉那样妩媚消魂。
“水红菱要吗 ”又是一声清脆入耳的叫卖声,它拖着吴侬软语的长腔,湿漉漉也像从水中捞上来。如今年轻姑娘上街卖红菱已不多见,但从这些身扎碎花围兜的中年妇女身上似乎也隐约感到水乡女子那迷人的风采,“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也许更像一幅水墨中国画,淡墨重彩总相宜。你要是称上一斤翘角的水红菱,剥皮入口,似乎一下子吮吸到了大地的乳汁,记忆永远定格在小桥边。
江南的叫卖从根本上区别于北方的吆喝,它没有那么粗犷热烈,它像一首唐诗那样婉约舒缓,像春雨拍打着璃壳的长窗,更像垂柳轻拂堂前,让你身心飘逸如水,仿佛在听着一支拖着悠悠长腔的昆曲。在你心灵不设防中缓缓走到她身边,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钱已经掏出了口袋。
江南的叫卖能打开老人尘封的思绪,回到蹦跳的童年。也许是某一天的放学后,“香炒热白果,香亦香来,糯亦糯,一个铜板卖三个”,于是口袋中一个铜板换来了三个烫手的热白果,留下一只挖去中间的果实,成了一只响亮的果哨。似乎哨声犹在,双鬓已经斑白,一声叹息,多少事可以重来
江南的叫卖含蓄而又耐听。北方的大蒜长得又粗又大,裹上面饼咬上一口脆生生的,而南方的小葱长得又细又纤,白花花的根须一根不乱,像“窈窕淑女”,更像“小家碧玉”。卖葱时总忘不了冠上一个“香”字,虽然这些都是老妪的活计,但在叫卖时拖着长长的声腔“香葱阿要 ”也许就冲她一个甜甜的“香”字,你走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滴水的屋檐下也会忍不住回眸张望。
要读懂一本书不容易,要读懂江南的一个小镇也不容易。俗话说:入乡问俗,那么你先从聆听镇上的叫卖声开始吧选秋风乍起,正是菊黄蟹肥的时候,在高高的石拱桥上一只只塑料盆里满是吐着白沫的大闸蟹,“清水大闸蟹要吗 ”多么叫人亢奋的声音。似乎这么一喊,张牙舞爪的螃蟹也变得斯斯文文起来了。
“栀子花茉莉花”……声声叫卖使小镇变得热闹起来。这亘古不老的声音,在爷爷的爷爷口中传来,还将会在孙子的孙子口中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