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这玩意儿日怪,给钱不算,还须问到身体赊账。偿还更莫谈钱,——他龟儿要的是时间。这不,前晚和阿野还有几个美女喝酒到两点多,摸回家上床,却睡球不着。便起来开电脑乱写,结果越搞越醒豁,一哈儿天都亮了。狗日的瞌睡硬是等到太阳才出来。没得法,全家人起床,我一个回铺。这一觉睏到下午五点,我默想用了一天时间该还得伸这酒债了讪!哪晓得不行,到晚上按时洗脚上床,两眼眯得绑紧,耳听得全家人鼻息都整得匀净的时候,而我也猜到了,亲人们又把我甩下了。打死都进不去梦乡,在门外头干着急。数数、吐纳、息念、戴上眼罩,——师刀令牌用尽,给老子硬是不进油盐。
没球得法,最后只有拿出绝招,——睏到看书。我晓得,这一招狠,可以说基本上是百用不爽。按赵州和尚看书遮眼的理论:只要用书把视线短倒,也就把天马行空的思想短住了。我很赞成这个茶友的方法论,因为一般情况下,我就翻不过第二页便悄然入睡了。弄得好的时候思想还会被勾引,在梦头续写书中情节,那感觉简直巴适得不摆了。
但是攸觉已经翻了无数篇时,我晓得这回落空了。狗日的越看越攒劲,更渐没得瞌睡了。铩果一看,给老子书选遭了,不意拿到的是一本诗人张枣主编的《黄珂》。
这本书说起来都惭愧!去年黄珂到我茶馆来喝茶的时候就送了我这本书,当时拿到就翻了一盘儿,一直还没来得及细看。当时只觉得插图安逸,扉页就是一个妥长的影集,密密麻麻地排了几百幅各路黄客和主人家的合影,里头有我们仰慕的诗人、作家,有大名鼎鼎的明星、导演,有我们熟悉的哥们、朋友。——一幅京城文化过场的浮世绘。令人眼花,令人垂涎。
一哈儿一年多过去了。这一年里,我去过北京,也专门到望京黄珂屋头飨了一两回嘴。结果吃得点儿都没得出息,人家频频举杯,我却忙到大夹吃菜,斯文全无,连呼安逸。那天回来,从写不来诗的我“诗“兴勃发,晚上趁热打铁凑成一首题为“偶涉黄门”的打油诗:
竹林黄公垆,望京黄珂屋。古垆佳酿绝,黄门美食富。
我自蜀中来,闻香不记路。扣开六零六,但见人盈户。
一字排长席,百客挥短箸。男宾面泛红,女仕眼含绿。
诗人醉笑歌,墨客惛狂书。天地为一朝,八荒为庭庐。
七贤尤吟唱,千灯迷归途。珂公赛孟尝,黄客满江湖。
说起黄珂,很多人认为这是当今尘世中的一个怪人,因为往往只有“怪”才有被媒体扭到说的理由。这个社会物欲横流,世风日下,——自私、狭隘、功利、浮躁、虚伪、戒防等等都成了“正常”,难得出了个“不正常”的黄珂,天天请客吃饭,只为分享美食与快乐,无欲无求,在常人妖魔化的眼里头,这个“重庆傻儿”不“怪”鬼才肯信!
其实黄珂其人说怪也不怪,说不怪也怪。见到黄珂之前,先闻其名,觉得怪得离谱,颇似孟尝君田文或小旋风柴进的感觉,包容仗义、乐善好施而天下影从。现在想来我们之所以觉得水浒人物过瘾,金庸世界豪迈,原来那样的人际性情才是中国人骨子里追寻的精神世界。人们身逢穷极而富的时代,在被癫狂物欲扰乱的心智和西方文明强奸的礼仪下,周围满是虚伪的斯文、阴谋的和善、笑里藏刀的亲热。几乎所有的聚会都光天化日下赤裸着功利的目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等等的俗语都明白地写着对“白吃白喝”的不信任。唯有党的恩情和公款的大度方才使人有“白天白吃,黑天黑吃”的坦然。莫非黄珂是伟大的党,有不竭的源泉,竟然可以这样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大摆流水席?世人和媒体的瞎猜乱想给再平凡不过的黄珂描上了一重重神秘的光环。
其实黄珂一点也不怪,他就恁个朴实而厚道。一个坦荡荡的真君子!不拘小节,只拘美食的细节,绝无孟尝君心头那些飨客三千施恩望报的鸡鸣狗盗,也没有小旋风胸中窝藏的结交绿林为我所用的雄野机心,更没有恩党公款的“惯肠”陷阱不意秋后算账的搞笑整壳子。唯有矢志不渝的美食精神和被其时尚化的古道热肠。
上个月又在重庆遭遇过黄珂,这回不是吃他的美食,而是一起出去搜淘美食。重庆的“黄客”们听说他回来了都搞忘了唱红歌。从政府隐者到江湖人士个个都整得像袍哥样,又是请喝酒又是请K歌。我和阿野跟到他沾光,天天被美酒和美女围困,一天三醉,不知酒醒何处。终于到夜深人静,我默想他遭累惨了,该歇息了。结果他精神矍然,鼓到要求夜巡重庆小吃。于是我们又打起精神到处去找藏身于山城旮旮旯旯那些原汁原味的小面、抄手、烧腊、火锅等等民间美食。
——这就是黄珂,好吃的黄珂!让人服气的黄珂!
原来,我顺手拿起的这本要命的《黄珂》并不是不小心选到的,是我从重庆回来后就把它翻出来放在床头的。因为从重庆海吃海喝了回来后,我突然有了一种饥渴——这本铺陈黄友会玉盘珍馐的流水席,我居然还没有享用!于是,趁着酒意我杀进了望京606房间的聚义堂。听张枣与黄珂摆老农门阵;又忍不住想插嘴万夏、二毛、李亚伟几个好吃的莽汉吹牛;看到一群诗人、作家、导演、记者围坐席上原形毕露的吃客本相;又看到千姿百态的黄珂一哈儿推杯换盏,一哈儿左拥右抱;一哈儿纯笑,一哈儿枯坐。在这堂,每个人都好像找到了轻松快乐,每一个人都发现了一个不同的黄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