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都知道

直到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你送我的本子上被撕掉了的扉页写的是:如果我能平安的回来,就做我女朋友吧。
只是,你却和那年夏天一样,都不会回来
了。

“此次的新作品引起了许多年轻人的追捧,有粉丝好奇您真正的感情经历究竟是怎样的。”
“相信很多人都做不到书里女主人公茉莉的坚持和勇气,她可以默默的喜欢着男主希橙那么多年,而作为亲妈的我也一样,所以我和新书还是有许多反萌差的……”昨天晚上刚刚背的台词还算自然,我暗暗松了口气,若不是主编态度强硬,打死我也说不出来这么不尊重事实的假话来啊,真是书在人家手,不得不低头啊!
虽然只是对着闪光灯言不由衷和职业假笑,但一套流程下来,我已瘫倒在休息室里。
助理在一旁说着明天的售书会,我却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直到几个拿着书的粉丝进来,我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整了整衣服,然后拼命的穿上我刚刚甩开的高跟鞋。
为了让编辑免开尊口骂我,也为了我来之不易的毛爷爷,还是要顾忌下形象的。
“给你……”我把书递给最后一个要签名的姑娘,她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
我看着她站在我面前低头仿佛酝酿了好久,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羞涩一笑,“我喜欢了他好久,今年毕业后我想和他表白,可是……”她的话未说完,脸颊已经红透了。
我忽然的想起了十九岁的自己,和那个少年的模样。
“那就好好的告诉他吧,他有可能也正喜欢着你呢…… ”我的思绪恍惚的飘了很远。
她脸上的绯红未去,又忙着从背包里翻了半天,一听橙子汽水摆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心中骤然一悸,女孩却对着我笑起来,“大大,故事的最后希橙一定会回来找茉莉的对吗。”
我的眼眶有涩又痒,好像下一秒就会模糊起来。
“或许会吧……”我笑着轻轻回答她。
“会的,一定会的。”女孩对我报以微笑,她仿佛已经定下了结尾,笑的明媚如阳。
我看着她满心欢喜离开的那一刻,我泄气一般重重的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的橙子可乐发呆,可乐依然微微冒着白气,握在手上触及冰凉。
我把电脑和可乐一并装进了包里准备回家,外面日光浓烈,我等了许久也不见出租车,我侧着头望了望,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个送我汽水的女孩,一辆自行车停在她的前面,她笑的还是如刚刚那般羞涩,男孩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干净明朗。女孩小心翼翼的坐在后座上,男孩载着她转过了街角。
那就是她喜欢了好久的男孩吧。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女孩一定会褪下羞涩和忐忑,勇敢的告诉男孩她喜欢了他很久很久……

窗外沉沉的夜幕里淋起了绵绵的雨,隔着窗上的雨雾可以朦胧的看见街头斑斑驳驳的霓虹灯,橘色的地灯温暖着房间里每一处地方,橙子躺在我身边,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我的腿。
我还是跟往常一样,每天晚上独自写着仅自己可见的博客,我不知道我写的一篇篇文字究竟是聊以慰藉还是固执的觉得远方的季橙会知道。
xx年x月x日,中雨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忽然下了雨,这场雨似乎来的太急,路上的行人大多没有带伞,就像是生命中的那些灾难一样的使人措不及防,淋了满身的伤痕。
今天我终于把故事讲完了,读者们很喜欢,她们说,最后茉莉会和希橙重逢,那我们呢,此刻你会在哪里呢?
你会为我高兴吧,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
对了,橙子最近又胖了一圈,它告诉我它很想你。
我也是。

我合起电脑橙子已经半趴在我腿上睡的很香了,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但我却听见了橙子微微的鼾声。
那罐汽水已经不再凉手,我拿在手里轻轻晃晃,仿佛依然能记起它的味道。
自从你走后我便再也没有碰过橙子味的汽水,身边人也不敢再给我这听饮料,因为看见它我总会止不住眼泪,哭个没完,你看,我的眼泪又砸进了橙子的猫毛里,却没把它砸醒。

我放下橙子,把汽水放在了我枕头边,然后闭眼。
不知道是不是窗外响起了雷声,还是我的泪水没有止住,总之我失眠了。

今夜格外想你,你来我的梦里,好吗。

2
“莉莉……等我回来,我有话和你说……”这是20岁的季橙,目光眷恋而温柔的望着我。
“走吧,傻丫头,跟我回家……”那一年的季橙13岁,扬起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对着我笑。

雨声未缓,一道闪电从深处炸破开来,划破了夜色的黑寂,我渐渐的睡着了,又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坍塌的大楼内外燃着熊熊大火,满眼的浓烟滚滚,叫喊呻吟声冲破我的耳膜,天旋地转间我模糊的看见有一个人缓缓地从火光中向我走来。

那个模糊的身影向着我奔来,只是高高瘦瘦的模样在穿过重重烟雾后来到我面前的,却变成了脸颊肉乎乎的带着稚气的小男孩。
男孩挺挺的鼻尖上有一颗好看的痣,他向我伸出手,温柔的说“我回来了。”

记忆好像蒙上了一层暖色的滤镜,温暖而朦胧,却又渺远……

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马莲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暖光色的余晖穿过大院里的那棵高的望不见顶的梧桐枝丫明晃晃的落进厨房,树上的云雀偷偷的从树下蹦到窗台上小心翼翼的啄着我瞒着妈妈放在那里的早餐饼,爸爸在一旁皱着眉头检查着我的作业本,我把头埋在饭碗里,大口大口的扒饭,风温柔的晃动起门上的珠帘,穿堂而过,安抚着我莫名的急切。
西屋的刘大爷已经放起了他的音响,仔细听来有橡皮筋绷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玻璃珠儿滚落的声音,四角儿童车轰隆隆的骑过门口,铁圆卡用力的打在地上,发出利索而清脆的响声……
我的心痒了痒,吞下最后一口白菜,胡乱的抹了抹嘴巴,跳下凳子,准备拔腿就跑。
“那小孩儿,站住!”老妈一边拾碗筷,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爸爸,见他瞟我一眼,随后推了推眼睛,“让她去吧,就错一题!”

我如赦大放般冲出去,嘴里还振振有词“错的那题我去问问季橙!”
隔壁季橙家的金毛狗吐着舌头趴在梧桐树下乘凉,见我跑来,它摇晃着托在地上的尾巴。我跳到它身边,摸着它圆乎乎的脑袋,“你爸呢?”
它向来能听懂我的话,汪汪的叫了两声,我抬眼在摸索着每个角落,终于在一处矮墙边的台阶上看见了季橙。
他独自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短枝丫,在地上点点画画。
“季橙季橙……”我欢天喜地的向他跑过去,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又写的怎么快啊!”我转过头也折了一节树枝跟着他在地上乱画。
“那当然,我可不像你一样,笨蛋。”他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似乎语气里是笑着说的。
我用肩头顶顶他,他微微晃了晃,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大强他们瞪着眼睛打着圆卡,我转脸做了个鬼脸,却看见他的嘴角弯弯。

这家伙保不齐又在心里笑话我,和季晨比学习那就是自取其辱,这是我活了不到十年以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在我还掰着手指算不清加减的时候,他的小九九已经倒背如流,直到后来的许多年里亦是如此,所以智商这个东西老天爷真的不是公平分配的。

许久,我听见季橙冷不丁的说,“今天又是哪一题错了?”我抬起头看着他肉鼓鼓的侧脸却是总是一服高冷深沉的模样,这样子不如东屋的大强有趣也不如北屋林凡随和,自小便是他人勿近的样子,难怪院里的女孩都怕他,当然,我只是个例外。
“好像是358加上……加上163……”我抬起头眯着眼回忆。
咦?这树上又多了个鸟窝。
季橙在一旁语气极其平静却好像又通着那么点无奈道,“简单的也会错,你是猪吗!如果你留级我再也不等你上学了……”
我暗暗翻着白眼,小声嘟囔道,“大不了偷偷跟着你呗,又不是没干过……”
“你说什么?”他转头皱着眉头看我,我大起哈哈,“我说你放心。”
他上下打量着我,“等于多少!”他问。
哎?几加几来着?我认真的看着他干笑几声,接着我便看见他回了我一个巨大的白眼,巨大的,略带鄙视的那种。
“521,521笨蛋。”
我一甩马尾辫,正准备反驳他,却看见他伸着手笑了起来,“粒粒,快来。”
莉莉?我在这啊,叫我干嘛!
我从余光里看见金毛狗叼着东西向我俩奔过来,我 瞪着他看他从狗嘴里拿出了两罐橙子味汽水,然后耐心的摸着毛孩子的脑袋。
“你……你叫它什么?”看着毛孩子晃着尾巴跑开了,我扭头问他。
“我改的,好听吧,”他看着我笑,“粒粒。”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气鼓鼓的与他大眼瞪小眼好久,暗想,这家伙在别人面前也不是这样的啊,连院里的大人们都说,季橙比同龄孩子成熟好多。
莫非……近墨者黑?
敌不动我也不动,“莉莉,回家了。”老爸从门口喊我回家,微妙的气氛才被打破,“再见!”
我迈开大步却听见他在后面说,“明天要不要等你一起上学啊!”
我回头冲着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晚风温柔的袭进夜色,墨色的帷幕里只有一轮明月散落着淡淡的华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虽然季橙对外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着时我却变得毒舌又傲娇,但是我还是会乐此不疲的围在季橙身边。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缘分,让我们从娘胎里相识,我已习惯对着他这张面瘫脸叽叽咋咋,我想,他早也习惯了我一直围在他身边。

就像我们在生命的起点一同上了车,驶向了同一处方向。

因为只有我知道,当季橙卸下面具的那一刻,他也会变成一个温暖的,弱软而天真的小男孩。

季家遭遇变故是源于北城的一场地震,那天我清楚的记得之前下了一夜的雨,直到早上也没有停,季伯伯就是在阴沉沉的雨天与他们道别的。
季伯伯接到了命令,赶往北城参加救援,我趴在窗台上看着陈阿姨牵着季橙举着伞依依不舍的叮嘱着季伯伯,他弯起眼睛拍着季橙的头,季橙笑了。
我知道季伯伯一直都是季橙心里的大英雄,那时候的季橙很活泼,常常会在玩游戏的时候打头阵,常常骄傲的对着我们说,我爸爸是个救援兵,他是个大英雄……

就在季伯伯的身影转过院墙的时候,季橙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季橙哭鼻子,我以为他变成了胆小鬼,但是,两个月后季伯伯的队勋被陈阿姨颤巍巍的接回来的时候,季橙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那一年陈阿姨有了很明显的鬓白,眼框也总是微微鼓起,而我清楚的感觉到,那个与我打打闹闹的男孩变得不爱笑也喜欢说话了。

他不再和孩子们没心没肺的玩闹,只是静静的坐在某个角落里,陈阿姨担负起家庭每天忙的日出晚归,北屋里只剩下季橙空落落的一个人。
我总是会趴在窗边偷偷看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接近变成刺猬的季橙,“去吧季橙叫来,我们给你们一起过生日。”妈妈看出了我的心思。
对啊,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季橙的生日。
那是我第一次那样的勇敢,握住季橙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心很凉,他并没有挣扎开我的手,而是也回握着我的手。
那次生日过后,季橙并没有变回来,但是唯一的变化是,我靠近这只刺猬时,他会不动声色的缩回尖利的刺。
我常常会缠着他陪我过家家,和他没完没了的说话,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却很认真的在听我说话。
我想,至少他再不会是个孤独的刺猬。

金毛狗坐在巷子口看见我和季橙放学回来,它向我们摇着大尾巴冲了过来,蹭蹭我的腿,又扑进季橙怀里,好不亲热。
季橙撸着狗脑袋,道“乖,粒粒真乖。”
“你……”我刚回神来,看见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喂,”他回头笑着喊,“莉莉快点回家,走啊。”
盛夏的阳光从巷口高大的银杏树中散落下来,仿佛是带着温度的模糊光影,男孩回身朝向我笑,笑里没有了刚刚的玩意,只是望着我深深的弯着嘴角。
我感到心中莫名的温暖,我竟然闪过一丝庆幸,在季橙最痛苦的那段时光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人,是我。

那一年,我们疯疯闹闹的结束了我们的童年,记得我和季橙常常并肩坐在矮墙上,他依然不爱说话,却耐心的听我叽里呱啦,在蝉鸣的傍晚我们一并仰头望着夜空,柔风拂过脸颊,满目星河。
那一年,不过我们十四岁。

我与季橙一同考进了离家很近的第二中学,渐渐的,我明显感觉到了发生在身体上的变化时虽然穿着宽大的校服,可是我还是会难为情的微微弓背走路,我偷偷观察过季橙,除了像吃催化剂一般疯长身高,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之外,没什么变化。

那个喜欢坐在角落里的男孩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小小少年。
“喂,你这是从那里剪的头发?”这是季橙暑假半个月后回家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初二下半年为了备战中考,我很有仪式感的剪短了头发。
此时我正一边背着化学式一边在梧桐树下跳格子,听见粒粒突然朝着门口欢叫了两声,我才抬起头来,季橙把东西递给陈阿姨,然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小莉莉这样更好看了……”陈阿姨路过我身边说道。
我笑了笑,转过头看见粒粒正围着季橙欢喜的求抱抱,季橙却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看着我,“喂,去外婆家一趟就傻了吗。”我向他喊。
他三步并两步后站在我面前,眼珠儿细细把我打量着,身高上他已经把我落下一个头了,只得我微微抬起头来看他,看着他大笑了起来,“哪里好看了啊。不过比马尾辫……”他的脸忽然凑过来,“更丑。”
我一个眨眼他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我回以白眼相送,我早已习以为常,他的高冷人设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便荡然无存。
我蹲下来逗着粒粒,依稀听见大强的声音,“你回来了啊……哎?你丫的也会脸红,你看见谁了?”
他不咸不淡的说,“你看错了……”

我的理科向来一踏糊涂,最让我麻头的是还得提着我这可怜的分数回来签字,我又一次惆怅的坐在巷口的木椅上怀疑人生,听说我和季橙出生前后只差了两个小时,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我耷拉着脑袋,一双白色球鞋赫然出现,接着一罐橙味汽水举到了我眼前,抬头,那个隔壁家的孩子饶有趣味的迷着眼睛看着,“你跑哪里去了,都没等我,我不就打了半个点的足球吗……”
我闷了口汽水,然后打着长长的嗝,忽然觉得五脉皆通,再看一旁的季橙,皱着眉头故作一脸嫌弃的看着我,许久才道“又没及格?”
“嗯。”虽然这个又字用的我很想挥他一拳,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我问你啊,358加163等于多少?”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我的智商,但是现在我连与他逗嘴的心情都没有,软绵绵的回答“521。”
他站起来胸有成竹道“那就还有救。”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拽着我的书包带往前走,我亦步亦趋的被他拽着走。
“回家拯救你的数学题!”

在季橙魔鬼般的举一反三下,我又一次和季橙考入了同一所学校。
录取分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是冲出去然后狂拍着季橙卧室的窗,“季橙季橙!”
他皱着眉头拉开窗帘,眯着眼睛抓着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显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怎么了。”他的头靠着窗边,看了我一眼慵懒的问。
“我考上了,你报的学校我考上了……”他懒懒的弯嘴一笑,褪去婴儿肥的脸五官格外分明。
我一边絮叨着一边开心的要起飞,“你说……”我转过来一瞧,季橙大赖赖的倒在床上,毫无形象可言。
我暗自啧啧啧,这要是让他那些迷妹们看见做何感想啊,我默默的关上了窗。

高中时代的季橙可以说是完全开了挂,成绩优异,开学一个月后就拿下了算市数学竞赛奖,之后的考试稳居年级前五。
打的一手好球给高高瘦瘦的外貌有加了好感值,男神的名气一路从他的火箭班传到了我们的普通班。
“同学,你能帮我给季橙吗?”放学的时候我准备去篮球场等季橙一起回家,出了教室一位扎着马尾的女孩忽然横在了我面前,“麻烦了。”女孩似害羞的笑,脸颊红红的,“你……”我没等来得及说话,女孩已经跑远了。
我低着头看着粉红色的信封,却感到莫名的失落和心烦,路过成绩榜的时候我不觉的停下脚步,季橙两个字赫然入了眼,再向后寻找我的名字,我抬着头看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在作怪,我第一次觉得季橙离我很远。
我赶到球场外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女生站在栏外看球,她们看起来很兴奋,可我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季橙一个回身扣篮,利落的结束了最后一球,他转头冲着场外看了一眼,然后撇下球走了过来,我听见几个女生兴奋的窃窃私语着。我瞪着着看季橙走来,平时我还会在心里夸他小帅,可眼下,我却暗自自卑又有股不知那里来的闷火上了心头。
他大步走向我,甩了甩微湿的短刘海,再撩起球衫擦着汗。他逆着余晖向我走来,我微微恍惚,他悄然间变得那么优秀,不再是那个落在角落里不语的男孩,可是我自己呢,还是那个成绩并不出色,还一头留着季橙说丑的短发,没有学会温柔更不是淑女的我,
如果……我现在握住他的手,他是否会像从前一样紧紧的回握着我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失去了当初握住他的手时的勇气。

这是第一次,我为与季橙之间的距离而自卑恼火,这是第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在几秒钟里可以想这么多问题。
“你想什么呢,被我帅呆了啊。”他低着头冲着我弯着嘴角,笑的很是好看。
又是这样的笑!入进我眼睛,简直如火上浇油。
“还有一小场,等我一会。”他一抬手又要揉乱我的短发,我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喏,你的,人家让你好好看!”我将情书怼在他怀里,“你打吧,我先回家了。”我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喂,莉莉!”他在后面叫我,又听见他对友喊到“我先回家了。”
我一边暴脾走一边拍着脸颊懊恼道“别扭死了,矫情死了。”我也很意外为什么刚刚对着季橙发脾气,或许是因为成绩单,或许是那一封情书,总之为了崩住面子,我依然闷声往前走着,奈何他在后面怎么叫我,我就是不回头。
“莉莉!”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在我走到巷子口的石倚旁我听见他似乎用尽了全力喊着我的名字。
我停下脚步,转过去看他,校服和书包一并搭在他右肩上,鼻尖那颗痣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情书呢?”我先发制人的问。
“啊?”他懵懵的看着我,低下头看了看双手,“随手扔了。”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的说,“你帮我补习课吧。”
他疑惑的皱着眉,随后笑着说好。

从那一刻开始,我下定决心要追逐着季橙,我想,优秀的季橙身边应该站着同样优秀的蒋莉莉。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我故意慢了些脚步与他并排走。

“哎哎,课间八卦,想不想听?”我从书堆里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杨婷婷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一脸八卦相的女生。

“听说昨天隔壁班下课有人去和季橙表白了……”听到季橙的名字我心中一紧,瞬间倦意全无,恨不得把耳朵挤过女生堆里。
“昨天隔壁班的那个叫……叫什么……就是那个头发及腰的那个……”杨婷婷故作神秘,我暗自绷紧了每一处神经,生怕漏掉一个字。
“又是送情书又是表白的,你们猜季橙怎么说!”我仿佛忘记了呼吸,只听她憋着笑慢悠悠的道“季橙说,他只喜欢短头发的女生……”
我在一阵哄笑中松了口气,我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头发,心像过山车般起伏不定。

那个夏天带着高考如期而至,在通过这座万人拥挤的独木桥后,我们结束了高中的时光。毕业聚会上我们借着酒劲儿流着泪说了很多胡话,在这场没有再见的告别结束后,我们各自奔向了不同的远方。
“我就想知道,你整天偷偷写的那个小本字里到底有的啥……”同桌醉晕晕的抱着我晃晃悠悠的又闷了口酒。
“我……不告诉你啊!”我贴在她耳边大喊,我们两个人趔趔趄趄的抱在一起大笑。

我桌子下的暗格里静静躺着几本厚厚的本子,上面记着我唯一的秘密,记着我与那个少年的点点滴滴,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也不知会从哪里结束。
这个秘密叫作季橙。

“大作家,呦,来晚了,自罚三杯……”在同学会的中途我才急急的赶到,三杯酒下肚开始微微的眩晕,我的酒量一直没有提高。
那次毕业酒会上,我抱着酒瓶子坐了很久,直到季橙出现,我还抱着瓶子傻乐,“哎,这不是季橙吗!”
“我就怕你喝成这样才来的,小酒鬼,我们回家了……”我依稀听见他说。
那夜的风凉凉的吹着我热热的脸颊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趴在季橙的背上,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温度甚至衣服上淡淡的皂香味,我的心上泛着一种蓄谋已久却又怦然的心动。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应该再长一些。

“我跟你说……”一个身材高高大大的男人走到我面前,有些醉的说话都不完整了,我是认得他的,高中的时候常和季橙打球的队友。
我心中忽然一闷像是藏在心底的那一个人要冲出来。我对他笑笑,他吐着酒气说,表情痛苦,“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他绑在家里……”他咬着牙,没说下去。

一恍四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可以把自己掩饰的很好,可我依然是那样的溃不成军。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粒粒趴在梧桐树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静静的站在那个红着眼睛的少年身边,很久。
后来我是在巷口的椅子上找到他的,树叶缓缓的飘落下来,阳光不算浓烈的映在他身侧,少年低着头落寞而孤寂,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孩,我忽然的眼眶温热,“季橙……”我冲过去坐在他身边,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许久抬起手摸摸我的短发,“怎么了。”声音哑哑的。

“粒粒说它只是换了个方法陪着你,它希望你好好的。”我明白粒粒对季橙来说,是家人。
季橙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季橙,”我把眼泪憋回去,喃喃的问他“你说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对吗!”
“嗯。”他轻轻的答应。
那一刻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会觉得安心,因为季橙有我,因为我有季橙。

一个月后北川地震了……
当我知道季橙要去做志愿者的时候,我竟然异常的平静。
陈阿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季橙去做志愿者,她得知季橙的决定后,哭着对我老妈说“为什么要夺走我丈夫之后又要我的儿子……”我站在门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下雨天,男孩在雨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望着天空上飘过几片云,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应该一直这样晴朗才好。

那是一个万空无云,阳光明朗的盛夏,我和大强他们一同送季橙到了巷口,我抬起头看着他,他逆着阳光冲着我笑,露出好看的白牙,我的眼睛干涩的起来,痒痒的。
此刻,我好像要同他讲好多好多话,可是嘴角只是嗡动着,纵使有千言万语,也化作了眼中旁人读不懂的眷恋。
“季橙……”我轻轻道,我想说——可不可以不去,只是我明白,那个雨天和英雄般的季伯伯永远是他的执念。
他忽然张开手臂,一把将我拉去怀中,这个温暖而有力的,带着淡淡皂香味的怀抱使我格外安心,我的心底涌动着波澜般的情愫。
那一刻里,我仿佛清楚的听见了我们的心跳,那一刻里,似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那一刻里,我想开口告诉他那个漫长的带着欢喜的秘密……
在我的心跳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等我回来,我又话和你说。”他的呼吸似电流般触动着我每一根神经,酥酥麻麻的,像是雨后的微风轻浮过沾着露水的青草。

“好。我等着你。”
我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一片微黄的晨光中。希望这个夏天漫长一点,因为听说夏夜适合告白……

我冲着男人笑笑,转身把酒换成了一杯温水。如果我喝醉了,再也不会有人温柔的带我回家,因为季橙再也不会从天而降来到我面前了……

“对了,季橙前几天让我把这个给你……”老妈把一个带着哆啦A梦的本子递到我面前,我背着老妈满心欢喜的打开,我以为季橙会给我写悄悄话,可是除了第一页可以看的出有被撕掉的痕迹外,页页空白,别无其他。
果然季橙是个直男,我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好吧,看在你去当英雄的份上先原谅你……”我抱着本子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想,“我等你回来……”

三个月后,我坐在门口看书,陈阿姨突然匆匆忙忙的拿着包跑了出去,神色凝重。
“陈阿……”我没等说完。她便不见了影子,我的心脏毫无来由的被揪紧了,呼吸都感到闷闷的。
“妈?妈!”我跑进屋子,见老妈抬起头,“陈阿姨干嘛去了……”
“昨天救援队给她开电话,让她去一趟……”

我在梧桐树下踢着石子,带着一丝期待一点焦急,不知道他是不是晒黑了,是不是瘦了,我又想起了那个拥抱,那个带着皂香味的拥抱,脚下的小石子被我激动的踢了很远。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陈阿姨脸色惨白的跨进大院后瘫倒在门口水缸边的情景,各屋的阿姨们却怎么也扶不起来,一片哄闹声夹杂着她的声嘶力竭,在一片混乱中我听见一声声仿佛渺远的回音一遍遍的冲入我空白的大脑,顷刻间天旋地暗。

季橙……回不来了……季橙……回不来了……

救援队在搜索时发生了余震,抢救机器的线路突然爆炸,漫起了大火把几十名人员围困其中,那里还有我的少年……
这是我时常都会梦见的场景,梦里满眼的大火里,季橙冲着我笑,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季橙……这小子喜欢人家姑娘,用了个卡通的本子在第一页表白……”男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我记得当时我们还笑他表白还这么委婉……”
仿佛所有的血液直冲向大脑,眼睛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季橙临走时的样子浮在我的眼前,“莉莉,等着我回来……”

“他好像写的是……如果我能平安的回来,就做我女朋友吧……对就是这句,当时我们还笑他太怂……”他抹着眼睛又闷了口酒,“早知道说死都……都不该让他去……”

这又是一个夏风微凉的夜晚,我从聚会上跑出来,拎着高跟鞋沿着空旷的淮安街走,我看起来像是个疯子一样,短发散乱着,泪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无所谓了,反正他都不在了……

十七岁,我为了追逐你,拼尽了全力,因为你就在我面前,而今,我却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回家已经是几点,橙子窝在一旁安静的睡了,我直奔书房翻出那几本日记,和你送我的那一本哆啦A梦,我的哭声吵醒了橙子,它安慰般窝在我怀里,我的眼泪又大把大把的砸进它的猫毛里。
季橙你看,原来真的有两个人,互相惦念互相喜欢,却没有在一起…

我真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南川没有地震,我们相继迈入了大学,学校隔得不算远,你时常都会来看我,后来我们相爱了,可是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互相嫌弃,你说你还是喜欢我短发,自此我再也没有留长。
毕业后我们有了份稳定工作,我们的日子也很安稳,你会鼓励着我创作,我会每天等你回家吃饭,周末我们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一场电影,晚饭后牵着手散步随便去北市场买一束勿忘我和一沓橙子味的汽水。
我想橙子一定会很喜欢你,你也一定会问我它为什么叫橙子,我不会告诉你早在你把金毛狗改名粒粒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以后我一定要养一只猫叫橙子。

可惜的是,我们错过的深情,只有时光都知道……

如果真的会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把我带回到了那一年,我看见了梧桐树下站着的男孩,他笑着问那个短发姑娘“358加163等于多少!”

“521。”

我也是。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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