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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8期“晴”专题活动
1,
冬天的气温真低,但好在阴雨天结束,天空终于放晴了。今天有劳技课,也就是打扫教室,清理操场的杂草。我们几个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拔草的队伍,时不时抬头望望天空,等着奇迹的出现。
杨小晴神神秘秘地凑到我和建国身边,要不要看看我爸这次带回了什么?
又是飞机上的钥匙扣吧,我拿着镰刀,继续割草,眼角却瞥向她藏在外衣口袋里的手。
杨小晴真是个臭美,这么冷的天,我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厚棉袄,裹得像个粽子,她却只穿了一份粉色的薄大衣,往当中一站,显得格外漂亮,那个词怎么形容的,是叫“亭亭玉立”吧。
那只冻得通红的手突然从口袋里跳出,像是我的眼神把它拽出来似的。一个白色的金属物件被她攥在手里,像是变戏法一样,猛然呈现在我们面前。也许是背光的原因,我一开始没看真切,只看到杨小晴笑弯的眉眼,和那洋洋得意的神情,比上次拿出钥匙扣时还要得意,看来这次是真得到宝了。
那是一架飞机模型,我比划了一下,比我一个手掌还长,通体白色,机尾有一个醒目的红色鸟儿的标记,机身上刻了几个字,我一眼就认出了是某某航空公司。建国有先天性眼疾,凑得很近,那副近视眼镜都快要磕到模型上了,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这跟真的一样,太帅了!小晴,你搞到飞机啦!
杨小晴推了推建国,你别靠这么近,别弄坏了。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嗡嗡嗡”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大家不约而同地仰头张望。
在哪?在哪儿?那边,快看,过来了,过来了。
叽叽喳喳的叫喊声中,一架飞机从天际划过,我看着,大小也就跟杨小晴的模型差不多大。
好多同学已经仰着头,在操场上奔跑了,杨小晴将手上的飞机模型举得高高的,追着天上的飞机狂奔,仿佛再跑快一点,她的模型飞机就能带她飞起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琴琴,李建国……快来呀……追飞机…… ” 她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贴在一侧脸上,样子真怪。但那架飞机模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帅呆了!
2,
那一天,我们一起去了杨小晴家,因为她要给我们吃她爸爸带回来的小餐包。那是我们第一次吃到涂了黄油的面包。一个小小的圆形面包还没有一个拳头大,杨小晴把它分成了三份。说实话,杨小晴尽管喜欢显摆,但还是够义气的。
李建国撕了一小块面包碎,含在嘴里,说道:“听说城里有个洋快餐店,叫肯德基,阿毛跟他姑姑去吃过,那里的面包夹着肉,特别香。杨小晴,以后我也带你去城里吃。”
阿毛的姑姑嫁到了城里,穿着打扮和以前大不一样,烫着城里流行的大卷发,碎花连衣裙的裙摆随风飘扬,脚踩高跟鞋,走起路来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一样。
开着的电视里正好在放映香港电影,里面的女演员比阿毛的姑姑还要时髦漂亮。看着她们在舞池里跳迪斯科,小晴也跟着学那样子摇摆起来。
屋子里没开灯,有些昏暗,一缕金色的光芒从窗外射进,将杨小晴笼在一束光圈里,空气里的尘粒闪着金光,也跟着她的舞步摇摆起来。眼前的杨小晴像一个明星似的,我都看呆了。
李建国傻里傻气地说了句,杨小晴,你真好看。
就在我的小面包终于只剩最后一口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空气里炸开。
杨小晴,你个死丫头,谁让你把弟弟的面包给吃掉的?!
我们仨吓得赶紧把最后一点面包屑扔进嘴里,没来得及嚼,就咽了下去。小晴妈将熟睡的儿子安置到床上,瞥了瞥我和建国,直奔杨小晴,一边提起她的耳朵,一边骂骂咧咧,“一放学就偷懒,我一个人又是田里,又是带弟弟,你不但不帮忙,还在家偷吃……”
我和建国赶紧溜之大吉。在我们的印象里,杨小晴的妈妈一直在骂,骂老杨,骂杨小晴,唯独不骂儿子。她爸爸刚好相反,总是沉默着不说话。
听大人们说,杨小晴的家里其实比我们都有钱,她爸是某某单位的,有时会出差,偶尔也能坐趟飞机。即使这样,她妈妈还是把她那几亩农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老说要是不好好种田,饭都吃不饱。所以,每到农忙季节,她就把老杨拴在家里,一起干活,否则一定又是一顿大吵。
第二天上学,杨小晴魂不守舍的,课间找她玩,她都没搭理。直到放学的路上,她一脸严肃地宣布,等我长大,我要离开这里,像我爸那样坐飞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我妈再也找不着我。
3,
杨小晴的第一次远行,没有让她等太久。
接下来,我们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见到杨小晴的爸爸。直到过年时,大人们在年夜饭桌上聊到她爸也下海了,常年不在家,据说在外头有人了。
下海是什么?是到海里去吗?又是很远的地方吧,我们这里只有小河,大海真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宽,那样大吗?杨小晴的爸爸真厉害!
我匆匆吃完饭,借看烟花的理由,就跑去了杨小晴家。刚到她家门口,就听到她妈妈骂人的声音,但这一次夹带着哭声。
第二天,大年初一,她爸就走了。往年他都会给小晴一个大大的红包,她自然又是一阵显摆,可这一次,她直到大年初六才来找我,一起来的还有李建国。
杨小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张琴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城里看看?
我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可她默不作声,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我。
去城里?去城里!就是那个满街都是店,里面有漂亮衣服,还有肯德基的城里吗?我的心狂跳,既激动又不安。
“我们没出去过,爸妈肯定不允许,还有…… ”我惴惴地说。
“张琴琴,你胆子就这么小啊,我们去搭轮渡,直接到上海,一天就能来回。你到底去不去?” 杨小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我隐约感觉,如果不答应她,我们的友谊要泡汤了。
“不用怕,这不还有我嘛,我一个大男生会保护好你们的。” 说完,李建国还拍了拍胸脯,就像电视里的大侠那样。那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在镜片后闪着不一样的光。
轮渡离我们家有三四里路,因为怕被人认出来,硬是走了过去。到达码头时,正好所有的大巴和小车上的乘客都下来了,等着车辆先上去,人再走上去。我们混在其中,装着跟在两个大人后面,终于站到了船的甲板上。
天气晴朗,就是江上的风很大,把杨小晴的长发吹得像水草一样迎风招展。我们将自己裹得紧紧的,第一次站在船上看长江水,觉得比平时见的更有气派,那一波波浪水打在甲板上,气势汹汹。我们看着有浪头上来便往后退几步,等它安静一点,就又挤到栏杆前,就像做某种游戏,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
大约半小时后,船泊到对面上海的码头,等我们一站到陆地上,就急不可耐地欣赏起周围的一切。有平房有高楼,看上去有些旧,电线杆上挂满了棉被床单,今天真是个晒被子的好日子啊。
就在我们还在挖掘更多上海与我们乡下的不同时,一个人影突然站到面前。
“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杨小晴的二叔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真没有大人陪同,于是连拖带拽地将我们仨扔进了他的出租车里。
我们又搭了一次轮渡,心情自然和去时大不相同,不仅是连站在甲板的机会都没了,而且大城市的样子,我们只看了一眼,就回去了,那感觉就好像到嘴的鸭子飞了。
杨小晴最是沮丧,回程的路上,一言不发,全程黑着脸。后来,李建国偷偷告诉我,她其实是想着去上海找她爸的,她的口袋里还有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
4,
“这都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眼前的杨小晴感慨道,“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跟随她的眼神看向前方的农田,那是一大片长势喜人的圣女果树,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弯腰摘着红彤彤的果子,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篮里留下的不多,大多都进到她嘴里去了。
“小馋猫,洗洗再吃。” 杨小晴大声喊着,眉眼里尽是笑意。
不远处的李建国也往这边走过来,嘴里还说着,“贝贝,爸爸已经给你洗好放家里了,快别吃了,我现在带你回家。“
“小晴,你以前那么想出去,现在又回来了,不后悔吗?”我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哈哈,有什么后悔的,”依旧是亲切爽朗的笑声,“比起以前在城里朝九晚五地拼命工作,还有那城里的渣男,在我大肚子时还劈腿,我现在过的日子不要太幸福哦,承包了这一大片农田,按时耕种收割,总归有收获的。最最重要的,李建国对我很好,对贝贝更是当亲生的宠。”
她笑着轻轻抚摸起微微隆起的肚子,又看向父女俩。
半晌,杨小晴突然说道,怪不得我妈以前一直要看着她的田,说那是吃饭的根本。
我俩走在田埂上,今天的天气真好,蓝天白云,绿树红果,还有一个长裙飘飘的美少妇。杨小晴走出去,又走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