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中又出现了那渐渐变宽的弗洛斯河。灰蓝的河水闪跃跳荡在退了潮后的晚霞氤氲的河面上。那个穿着深褐色塔夫绸长裙的矮个子女人,沿着涣涣河水的岸边走来了……她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的前行,鞋跟儿一会儿磕到了坚硬的石块儿,一会儿又在那雨后的灰泥中左右颤栗。不过她还是走过来了,鞋底的泥浆使那洁白衬裙的底部都染成了深灰色。她靠在一棵葱郁的、长得茂茂实实的栗树前面,望着不远处的小桥和桥对面的那户带有磨坊的人家静静地出神。那熟悉的深红色屋顶的宅院把她那模糊杂乱的思绪送的很远,而那双洁白纤细的手指就那样安静的扶握着古老的树干,使她那起伏的思潮可以随意的闪荡沉陷在某个悠远神秘的隙缝间,去寻获往昔那少的可怜的不可复制的欢乐。以至于落在她那宽大帽檐儿和衣裙上的小巧细碎的栗树花瓣,她都没有察觉。在那飘垂着红棕色缎带的浅驼色女帽的侧影中,我认出了那张过于修长的脸,在松石绿的帽饰的衬映下使得她的美略显古朴而不致俗艳。她偶然抬眼望向天际浮动着的灰云。在那浓密悠长的睫毛的闪动间,我才得以看清了她的全貌。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溢美深邃的眼波里,流动着永远使人钦慕的、平静的勇气和令人艳羡的幽深的智慧。乔治艾略特,一位我喜爱的英国女作家。
现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你永远不必担心她会因过于平庸的容貌,而引起她在与人交谈时人们的失落感觉,因为那是错误的。你只要像我一样静静地与她呆上一会儿就会发现她那柔静谦和的美,和理性坚执的热情。那些朴雅淡美的人物和柔熟纯净的语言,就像她小说中那些餐桌上的银餐具一样永远闪耀而不会过时。她永远可以使爱她的读者在文字的游走探寻间,来加深对她的恋慕的程度。她那大胆追求爱情的行动,看起来就像她手指上戴的那枚戒指上的淡黄色的珍珠一样致美珍贵。
在我盯着她瞧看的一瞬间,那所宅院里的一只黄白毛色相间的小狗正好锁住了她的视线。此刻,它正摇摆着它那矮枞树样的短尾巴,在那片驼红色浓荫的树影儿间来回走着。起初它在一棵靠近大榆树根部旁的淡紫色的草花儿上嗅闻,在听到了老远处的一两声马的嘶鸣声后便很快挪移开视线,跑到院子外面通向大路的道边热情的迎候。等它呆了一小会儿,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就又耷拉着脑袋重又溜回到院子里去。那远处的赶车人赶着他的马越过了那道湿滑的侧坡向更远的小路行去了……现在沉重的失望和宁静一样重新又占据了它的心底,使它不得不在那满是水珠儿的湿乎乎的地面上静静地趴上一会儿,来消化这由失望带来的低落情绪。深色的夕阳在它的起伏的背上映成静美的栗金色。
那片从客厅半开的窗户里射出来的炉火的红光这会儿更浓了。开饭前,汤姆饶有兴致的摆弄着他从圣奥格镇买来的闪亮的银钓丝,他和麦琪一人一个。他计划着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领着麦琪躲过她母亲的视线,偷偷溜到宽阔的河水边去试试这根钓丝给他们带来的快乐。而他的妹妹麦琪好像对此并不发生兴趣。尽管在她心里很崇拜汤姆,觉得再没有比汤姆更好的哥哥了,可是有时兄妹俩也会发生分歧。此刻,那个倔强的、头发浓黑又有些凌乱的小姑娘,正捧着她那本稀奇古怪的大书,坐在平时她父亲常坐的那把宽大的扶手椅里安静地看着,这是他哥哥汤姆所不能理解的快乐。因为他老是觉得麦琪给他讲的那些故事过于遥远而又古怪,丝毫引不起作为男孩子的兴趣。温暖的火光照映着书页上那些奇特的插图,把那些天真奇幻的思想飘送的很远……
整间房子里只有他们的母亲塔利弗夫人在等待的忙碌中摆放着他们的晚餐。她在等待她的丈夫塔利弗先生回来。从厨房到餐室的一次次的进出中,摆弄着那些还是她年轻时就已经置办下的银餐具和闪亮的刀叉。那些绣有她青春回忆的台布和精美花纹的汤盘显然还没有过时,依然在生活中发挥着它们的妙用;却已然消磨掉她年轻的岁月和生命里大部分的时光。时间使她那天生妥协的、柔静与顺从的个性里早已习惯了生活对她的锻造与磨折。餐室里那片暖谧柔亮的火光把她的脸衬映的更加静美温柔了。在她做好了这些琐碎的事务后,就宠爱的瞥向了她客厅里的孩子们的身影,她幸福而又满足的瞧着他们……
这时,我想起了乔治艾略特,显然,那片炉火的红光把她的视线吸引的太久了。她依然那样站立着,天色渐渐转暗了,淡紫色的晚霞像贵妇人手中抽弄的薄纱一样在她面前渐渐消退着,最后略过那帽顶儿上的一丝金线褪落成一片远阔宁谧的蓝光,幽暗深沉地投落在起伏漾动着的弗洛斯河上。那个深红的屋顶和那座古旧的磨坊的微光都在那聚散流转的水波里慢慢下沉,在水下结成一个深沉的暗影。我想,在她那长时间的静立和凝神深陷的思想中,故事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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