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唐毅后,杨云淞在办公室内陷入沉思,他始终无法接受,唐铭峰的死,居然是江立一手导致的。
唐铭峰明明那么看重江立,两人在都在师大工作,都在心理系。当时唐铭峰是系内赫赫有名的人物,而江立则是寂寂无名的普通教师,是唐铭峰的一路帮助提携,才让系内的人对江立高看两眼。但谁能想到,这个唐铭峰一路帮助的同事、一起成长的发小,居然会在暗中计划着,谋害了他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
杨云淞想不明白,他翻出自己包里珍藏多年的照片,照片上,他、唐铭峰、江立三人勾肩搭背,都是少年模样。杨云淞已经记不清这张照片是三人十几岁时拍的了,但他依稀记得,三人彼此承诺,未来都会有很好的出路,并且无论天南海北、无论时光流转,三人都是最好的兄弟。
往日的兄弟情,就这般在杨云淞面前,碎了。
是不是应该调动队伍,现在去把江立抓回来?杨云淞十分犹豫。现在证据确凿,抓江立是毫无疑问、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杨云淞念及旧情,有点不想给江立这么难堪,怪不得他刚进入警局的时候,师父就告诫他,法大于情。看来,自己终究是很难做到啊。
踌躇了许久,杨云淞还是决定,先不调动警局力量去抓捕江立。他打开手机,拨通了江立的电话。
“喂,你在哪?”杨云淞直接问。
“在家,怎么了?”
“我马上到,见面说。”
挂掉电话,杨云淞打开办公室门,脚步顿了一下,又关上门,摸出自己那把警用手枪,揣在怀里,再次从镜子里确认看不出异样后,走出门去。只是他没注意到,原本被他安顿好的唐毅,竟也背着书包鬼头鬼脑的钻了出来,跟着他的车跑了出去。
N市,师大家属院。
杨云淞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走到江立家门口,先停了两秒,摸了摸怀里的枪套,看了眼紧闭的门,满脸复杂。
咚咚咚……
“谁?”江立的声音从房门里传来。
“我。”杨云淞平淡道。
房门打开,江立的脸露了出来:“进来吧。”
杨云淞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朋友,这张脸从小看到大,第一次有点陌生起来。他没说话,直接闪身进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江立脸上闪过几分慎重,他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整理表情关上门,坐在沙发另一边,谨慎道:“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杨云淞摇摇头,他看到茶几上扔着一对婚戒,还有摊开的眼镜布:“怎么没看到陈美丽?”
江立内心咯噔,一边僵笑一边把戒指和眼镜布收起来:“哦,她出去买菜了。你今天来是干什么,总不能是和我叙旧吧?”
杨云淞抬头,两眼认真的盯着江立,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确实是来叙旧的,是一件很久之前的、对你我都很重要的旧事。”
“哦?”
杨云淞观察着江立,不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他一字一句道:“是铭峰的案子。”
江立眉毛一挑,转过头去,从茶几底下拿出两个茶杯,又给两个茶杯倒上茶水,头也不看杨云淞道:“说来听听。”
“我们抓住了当初逃逸的司机。”杨云淞目光咄咄逼人的盯着江立。
江立手中动作一顿,“嗯,那太好了,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吗?”
杨云淞继续道:“司机招供说,当初那次事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车也不是主动撞到铭峰的,是铭峰撞到了高速行驶的车子!”
“蓄意谋杀?”江立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居然是这样吗?”
“你没想到会是这样吗?”
“嗯……”江立沉吟着,忽然感觉到杨云淞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盯着自己,他转头看去,两人目光对上,各自充满了凝重。
江立忽地一笑:“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为什么?告诉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铭峰?”杨云淞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杯子里的茶水溅了出来,两人谁也没收拾,杨云淞瞪着江立。这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来找你。”杨云淞道。
江立放下茶杯,搓着双手,低头道:“他太耀眼了,有他在的话,我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也不想,是他逼我的。”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
“你难道就没想过,如果不是铭峰,你连当初那个位置都爬不上去吗?”杨云淞脸上肌肉抽搐。
“你凭什么不觉得,那是靠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努力?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能留在师大?你知道为什么你科研数据没那么优秀也能评上职称?你知道为什么……妈的!”杨云淞咬牙切齿。
“我难道就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难堪?我难道就没一点自己的能力吗?啊?”江立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为了职称,委屈自己,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又创办了天使堂。我把什么都奉献给了科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都停下喘粗气,江立死死盯着眼前的茶几,而杨云淞盯着江立。
沉默良久,杨云淞道:“你不是为了科研,你是为了利益,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大。”
“去自首吧。”杨云淞吐出一口气道。
“看在铭峰的面上,我不想伤害你,不要逼我。”
“如果我逼你自首呢?”
江立猛地抬头,眼球血红:“我说过了,我不想伤害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杨云淞直视着江立:“江立,你不要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了,去自首,是你唯一的出路。”
“执迷不悟,呵呵,把自己当老几,一个个的,都这么趾高气昂。”江立嘴角一撇:“我知道,我们三个虽然是一个村长大的,但你们两个,从来都看不起我。就因为我家是村里最穷的,连我妈都嫌我家穷,跟别的男人跑了。别的小孩都不爱跟我玩,因为我家连洗澡的水都没有,身上都是臭的。”
“我们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杨云淞道。
“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们之所以愿意跟我在一起玩,因为在我这你们有优越感,你们把吃的分给我,就像施舍一条狗一样,有面子。可以,我可以给你们优越感,只要我能活下去。但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爬到你们都爬不到的位置,让你们都得腆着脸求我办事。”江立怒吼。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想。”杨云淞神情恍惚:“我们三,明明那么好的兄弟。”
“兄弟个屁!”江立的脸都扭曲起来,猛地拉开茶几抽屉,扯出一份报告砸在桌上:“这就是兄弟?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吼的。
杨云淞眼神撇过纸张,身子巨震。那纸上印着N市司法鉴定所,项目是DNA多态性检验,被鉴定人一栏却填着两个看似没有关联的名字。
杨云淞、江梅。
杨云淞一把抓过报告,手开始颤抖,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立,颤颤巍巍道:“你,你什么意思?”
江立不说话,只是冷笑。
杨云淞双手颤抖的翻开报告,最后一页赫然印着一句话——基因相似度为99.999%。
杨云淞震惊、呆滞、最后痛苦的闭上眼睛,摇摇头陷入沉默。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江梅的灵堂上,陈美丽让他多给江梅烧点纸,还说他无法理解她的痛苦,除非……
除非他知道,他才是孩子的父亲。
杨云淞整个人失魂落魄,如丧考妣,江立看着,心中却涌起一丝快意。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江立道:“我和陈美丽结婚后,一年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当江梅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但无所谓,有个孩子也好,至少面上过得去,也省得街坊邻居和陈美丽爸妈的唠叨,所以我对江梅的出现也是欢迎的。”
“我不在乎孩子是谁的,只要能让我掌握权利,拥有地位,能给小毅一个成长的空间,给别人养孩子我也认。”
“所以,我从来没有查过这个孩子的身份。直到灵堂那天,陈美丽的表情、她给你说的话,让我决定递给你一支烟,然后收集了你的烟头。”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兄弟吗?”江立冷笑。
杨云淞呆若木鸡,江立也不急,冷笑着靠在沙发上,看杨云淞。
许久,杨云淞才缓过劲来,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当年,美丽多次向我哭诉过你,我爱她,却又对她的处境毫无办法,我很心痛。再加上铭峰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便整日酗酒,也是在这样情况下,有一天晚上,美丽来找我,进门就开始喝酒,对原因却丝毫不肯透露。我没办法,只好陪她喝,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我们……第二天我醒来,房间里已经只剩我一人。那晚点事,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
杨云淞闭起眼睛,热泪滑落,他紧咬牙关,许久后才睁眼。
“当年的事,我有责任。但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来都把你当兄弟的,所以,今天我还是以兄弟的身份,劝你自首,回头是岸啊江子。”
“如果我不呢?”
“如果你不,那对不起,我是警察。”杨云淞咬牙道。
噗嗤……
江立忽的一笑:“你是来为铭峰报仇的,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推他那一把吗?”
“难道不是因为嫉妒。”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