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与文学的故事之三:空军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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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像火种一样点燃了他们的爱情,而精神的亲密则让爱情层层渗透不断深化,与之而来的每一个行动与奉献,又使俩个相爱的人更加光泽温润趋于美好。但是,什么东西阻碍了青春的步伐?

01

在我们那个北方小城,春天的风具有摧毁一切的气势。黄沙散漫之际,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了, 风沙令我们感觉卑微。

新分配来的护士当中,只有塔娜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军校,只是不同班而已,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热爱文学。

在军校做学生时,她就是特立独行的,像草原上的沙棘,有刺而顽强,当时队长总有办法令我就范,但是却拿她没辙。仅凭这一点,就让我佩服不已,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的智商一定了得,因此,每次偶遇,我总是主动上前套磁,但总被她的骄傲给秒杀回来。

塔娜个头很高,我们的瘦都属于贫瘠,她的瘦却错落有致,长长的脖子上顶着一张婴儿肥的圆脸,一双毛毛眼十分漂亮。

当我们被分配到这个偏远的部队医院后,她就像一只被困在池塘里的蛟龙,折腾不出子丑寅某之后,竟然主动向我靠拢了。她后来告诉我,山中无老虎,只好选个猴子做大王,迟钝的我听不出她真正的意思,究竟谁是那只猴子?

这天,我们坐在操场上,夕阳在远处一点点坠落,落日的余晖洒在她顺滑的头发上美出了油画的效果。

漂亮的皮囊到处都是,深刻的灵魂却寥寥无几。塔娜的不同凡响在于,她总是能够把我一眼看透。一阵沉默之后,她说:“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原因吗?我们的痛点和焦虑很相似,我们都在寻找奇迹。”

她说的那个奇迹,就是在庸常的生活里找到美妙的瞬间。在那个瞬间,我们的生活同文字世界产生了一刹那的契合。这样的时刻,我们听到两个齿轮“咔嚓”一声,咬合到一起的声音。

那时,她已经有豆腐块文章时不时被报纸登出,而我,仍在耐心地等待着瓜熟蒂落。

何时起,来医院看病的空军渐渐多了,有的城市兵受不了艰苦的训练,就跑到医院来切阑尾或者割包皮,反正这两样都是身体上多余的东西,现在流行泡妞,那时流行泡病号。

我们把四个兜的军官叫“空军老大哥”,管那些小战士叫“蓝腿儿”,后者更加亲切些,犹如昵称,只因我们的军装上衣都一样,唯一不同,他们是蓝色的裤子。

蓝腿儿多数来自南方,不是福建,便是上海。我们很快认识了弹吉它的英正,他坐在那里弹吉它的侧影有意大利雕像的味道。

英正又高又帅,五官立体,像一个混血儿,尤其是他的眉眼,极易让女人心动。

在北方透明的蓝天下,他站在夕阳里像一颗挺拔的胡杨。我们逗他,“你为什么长得如此西化?祖上有人是混血吗?” 他腼腆地一笑说:“没有混血,你们是蒙古人种,而我是马来人种。” 英正懂得真多,一丝崇拜油然而生。

满地黄叶飘落时,锵锵三人行变成了二人世界,而我则降级为灯泡。

英正的高炮连驻扎在大山里,来一趟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战士,于是,他俩开始通信,几乎每天一封。

他在信里告诉塔娜,当兵就是把很多大小不同的火柴放在一个火柴盒里,首尾一致,等待着集体燃烧的那个时刻。眼下自己正在读《约翰克里斯朵夫》,书中那个音乐家的精神世界令他倍感亲切,这本书给他一种力量,使他能够忍受眼下连队生活的艰苦和寂寞。

一个爱读书的男兵给塔娜带来了刻骨的惊喜。她一掷千金地把所有美好的词都用在了英正身上,曾经对世界的举棋不定,犹豫和纠结都在瞬间崩塌了。梦想从文学的重压中转移,变成对爱情的憧憬,随风而去,飞向光明。

八十年代末,全民热爱文学,大家不看重钱,因为每个人的钱都差不多,反而通过一个人的文字来衡量男友是否达标,这成了文艺女青年的通病。

我深刻地感觉到塔娜的变化,她从未像现在这么好看,双眼灵动,妩媚温柔,钢铁侠变成了小妮子。英正的每一封来信,她都能倒背如流,她骄傲地对我说:英正的信有着鲁迅的干练和深刻。我羡慕,还有些嫉妒,我也喜欢英正,但是,谁让我是一个晚熟的瓜呢!

就在爱情的星星之火准备燎原之际,英正复原回到上海,被分配到一家区文化馆教吉它,工作清闲,却挣得很少。

自此,塔娜的床头开始藏着白酒,只要思念导致失眠,她就灌下半瓶,对于高度白酒,蒙古族女孩有着成吉思汗的基因。有时我想劝她不要陷得太深,但我知道,如果我是她也一定会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

她说:“我一直渴望奇迹,现在我明白,我不是渴望奇迹,而是渴望爱情。不怕你笑话,我已经祈祷过一百次了,希望自己可以有机会完美地堕落一次。”

想起一本书里说过,爱情到了一定程度,只想完美献身。原以为读书的人会看到事情的深处,因此会更理智,现在才知道,两个文学青年一旦陷入了爱情,犹如自由落体,只能重力加速度,粉身碎骨地跌落。

也是在那一年,我意识到文字是世界上最大的弥天大谎,她使每个沉浸其中的人都带上了有色眼镜,妨碍我们触摸到真实的人生。

02

英正离开部队八个月的时候,塔娜利用休假前往上海,火车一路由荒凉的北方驶向南方,越走越绿,越走越发达,她的心里也越来越七上八下。

英正来火车站接她,看见她手中的塑料袋子里面都是奶豆腐,奶皮子之类,眉头就不由得皱了一下,“你带这些土特产,根本没人吃的。” 他已经变得衣着时尚,皮鞋考究,头发上的发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臆想中的热烈拥抱和雨点般的亲吻没有发生,她尴在那里。

休息过来之后,塔娜提出想去看看他的父母,他犹豫地说,“最好不去,他们二老正在忙着弟弟的婚事。” “那有什么?我或许可以帮一些忙呢。” “不是缺人手,而是父母很不情愿这门婚事,那个女孩是苏北农村的,家里很穷。”

“女孩长得好看吗?”塔娜小心地问道。

“长得还不错,只是母亲见过女孩后就对小弟说,那么结实粗壮的腿肚子,一看就是祖上辛苦了几辈子。”英正说。

塔娜听了傻在那里,女孩子的腿肚子原来也是门第的LOGO啊!好在自己的腿肚子还算松软。唯一让她有点不放心的,是自己的红脸蛋,蒙古族姑娘多数都有一个红脸蛋,本来挺美的,但自从红脸蛋有了新的绰号“山丹丹”以后就不流行了。出门前,她特意打了些粉底,英正就说她看着有点像日本歌姬。

日本歌姬走进屋时,发现英正家只是最最普通的弄堂人家。她搞不懂这样的条件为什么要嫌弃那个苏北的女孩子。她把一个红包递给他的母亲说,“恭喜你的小儿子结婚,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塔娜以为他的母亲会推脱一番,但是,上海女人十分自然地把钱接过去了,动作熟练,令她有些吃惊。

几个意思?默许了吗?她看不出英正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但显然,他们不会反对,塔娜的父亲是军人,家境很好,如果结婚了,她可以转业去上海,这么想着,她也就不再纠结。

两个人手牵手去了朱家角,小镇位于上海郊区的美丽水乡,有着江南水乡的娇娆,漂亮的女孩们说着侬侬软语的本地话,令塔娜感觉自己的谈吐过于豪放粗犷了。

塔娜刚摆好一个淑女的坐姿,海鲜就端上来了,香气扑鼻,炒田螺,红烧猪肉种子,都是她爱吃的,两人要了啤酒边喝边聊。

她大老远赶来了,很想知道一个结果。于是低声问他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他苦笑了一下说,“现在仍然迷茫。我已经很久没读书了,很怀念在部队的日子,更怀念可以有书读的日子。我在学日语,报了一个补习班,已经学了几个礼拜了,如果可能,我想去日本留学,我的表姑在奈良。”

他的眼神透过河水奔向远方,她却盯着他。什么时候起,他成了她的远方。有时在梦里,她梦见俩个人在黄浦江边散步,星空下,他温柔地吻她。来到上海,她才发现这里几乎看不到星空,到处是高楼,尘土,拥堵着爬行的车流和匆忙的行人。

那天他们喝了不少酒,英正回忆起部队的生活似乎有些动情,他俩就在一个竹楼里歇息了。

她在上海呆了十天,回来后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03

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英正,写信时,她是忐忑不安的,她不想让英正觉得自己在逼婚。

回信来的有点迟,英正在信里说,他为自己酒后的行为深感内疚,他是爱她的,只是目前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婚姻和生活,他叮嘱一定要把那个孩子做掉,我们还年轻,不要把生活变得太沉重,他同时寄来一笔钱。

他依然爱她,但是,他终究不愿意和塔娜一起, 变成一对等待婴儿降生的饮食男女。

塔娜面临着决择。对她来说,放弃怀孕或者被转业。

可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等待,他每一天都在迅速长大,他成长的速度让塔娜心惊肉跳。

这天,塔娜上前夜班,恍惚中,她把青霉素当成了庆大霉素,注射给了临床的战士,把庆大霉素注射给了另一个病号。这一调换不得了,她离开病房不到半小时,就被一个战士惊呼回来,那个病人已经呼吸急促,两眼发红,他的床头牌上写着:青霉素过敏。

那个晚上,值班医生和她一起抢救,幸亏发现及时,辛亏过敏不是很严重,那个被打错针的病号终于转危为安,而塔娜则瘫倒在了地上。

祸不单行,首先是一个警告处分降临到她的头上,紧跟着未婚怀孕的事情被暴露出来。

部队医院怎能容忍这类事情发生,塔娜很快就被转业了。

从她住的城市到我们医院,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她走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可以代替得了她,文学是孤独的爱好,那段日子所有的投稿都石沉大海,晚熟的瓜在探索的路上步履维艰。

我们不在一起时,感觉是两个月亮,一旦见面就合成了一个太阳。

失落的情绪无法排解,我只好乘火车去看她,彻夜长谈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她学会了自嘲,文笔更加老辣,转业后成了报社的编辑,工作上渐渐得心应手,唯一不同,现在她的文艺腔中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仿佛整个人完成了登月旅行。

回医院的路上,塔娜说的一句话在我耳边徘徊:“至少,我回肠荡气地爱过了,无怨无悔。” 窗外的田野飞快掠过,宛如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几年后,她嫁给了一个警察。那个警察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虽然那男孩几乎是英正的翻版,小小年纪就帅出了童星的样子。

而英正,真的去了日本,留学归来后,在上海一家日本上市公司做CEO,虽然后来经历过多次爱情,但他说,最爱的女孩仍是那个蒙古族护士塔娜,生命的无邪,真诚到令人落泪,那段经历已经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他当兵的岁月和文学的梦想。

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把他和她变成了各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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