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有门手艺,那就是帮别人杀猪,虽没有庖丁解牛的水平,不过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除了可以挣个手工费,偶尔也会得些猪油,这在当时算是不错的营生。
每次出发前,父亲总会拿出磨刀石,在上面洒上少许水,将杀猪刀刀刃放到上面,刀背上面垫个牛皮子,防止磨刀时候打滑,来来回回的在上面摩擦,看那刀面闪着光亮,就知道磨得差不多了,不过还要精心打磨一下。
父亲往往用粗糙的大拇指小心蹭了下,那种似碰非碰的接触经常让我心惊肉跳,总怕他会划伤,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通过摩挲可以判断哪处需要继续打磨,真正将好功夫磨在刀刃上,不做无准备之事。
待杀猪刀磨得锋利无比,父亲小心将它放入自己制作的牛皮套中,就像是剑入剑鞘中一般完美契合,放入皮包内层,然后将磨刀石冲洗干净放入里面,在现场总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就怕砍肉骨头时会让杀猪刀变钝,这时磨刀石就又派上用场了。
刚开始父亲仅有简单的两把杀猪刀,款式一样,一用一备,等到了杀猪现场,才发现这工具是远远不够的,剔骨和砍骨是两种概念,有了以往的经验,父亲在每次赶集的时候,就会到刀具摊位精心挑选,至少需要三种款式的刀具,一种是杀猪的尖刀,也叫“攮刀子”,一种是趁手的小弯刀专门剔骨,另一种是长方形状的砍刀,用起来更容易聚劲,是砍骨的最佳选择。
父亲杀猪的时候我很少见到,一是怕听到猪凄厉的叫声,二是对猪血有种天生的恐惧,我一直跟父亲说不要在干这个行业了,他总是跟我说各行业都有各自的苦楚,但是总要有人去做,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而且要努力做到最好。
准备杀猪时,头天晚上猪就要停食,只给饮一些清水,听父亲说这叫“洗肠子”,等到第二天早上准备杀猪的时候,会先烧开一大锅水,父亲请来帮手防止猪挣脱,他在这时已成了这里的主角,拿出磨刀石给杀猪刀重新开刃,这种专业程度也减少了猪嚎叫的痛苦,简称“一刀清”,这是经过多少尝试练就下来的本领。
等杀完了猪,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步,父亲会在猪腿上割两个口子,将两个干净的细钢条贴着肉皮往里捅,戳出一个通道来,然后用专用的木质气筒往里面充气,边送气边用木板敲打,这样就会让充气均匀,把猪吹得鼓鼓囊囊、滚瓜溜圆的,这样更有利于去毛除垢。
接下来就是父亲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在诺大的案板上灵活使用各种杀猪刀,不停地在手上来回切换,猪身上的宝贝被整齐的分门别类,上面淌着的热气是新鲜的味道,父亲脖子里搭了个毛巾,时不时去擦汗,嘴里叼着根烟,那缭绕的烟气让他更多了一份从容,他将分解好的猪肉用铁钩子挂在木架上,肉色洁白干净,皮下没有一点存血,一看就是刚杀下的活猪,而不是病猪或死猪,不会影响主家卖肉。
有时候主家会让父亲大露一手,做一锅杀猪菜犒劳大家,父亲在做杀猪菜上面也是能手,他做的血肠香浓四溢,配上小酒那可美滋滋,把旁边的人撩拨得直咽口水。
每逢大家沉浸在杀猪菜的香味中,我却和小伙伴们要来了猪尿泡,用打气筒将它吹起来,用麻绳绑上口子,在小小的马路上就踢起来,听着那嘭嘭的响声很结实,哪怕是扎到树枝上也不破,一踢就是踢到天擦黑,这玩具最终还是归我所有。
父亲平时杀猪挣不下多少钱,权当是帮忙了,碰到熟悉的乡里人就要个烟钱,不过猪油每次都给我家了,父亲也就心满意足,猪油能吃好一阵子,那猪油渣和猪油炸丸子都是难得的美味,等过年时候杀年猪能多挣下些,不过也是最辛苦的,往往从清晨忙到下午才结束,中间除了抽根烟的功夫,基本都在忙碌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磨刀石已有一拳厚磨成了一指厚,被锈蚀印子和裂纹痕迹包裹着,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杀猪刀上的铁屑味道。
听说邻村又要杀猪了,父亲从皮包里掏出那些年代久远的家伙什,几种类型的杀猪刀有的已有豁痕,他都不舍得扔掉,整齐摆放在旁边木架子上。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从皮包里摸来摸去,只见一块方形石头露了出来,不知他又从哪儿买来了一块新的磨刀石,当滴滴清水浸湿青色的磨刀石时,老井旁又是父亲磨刀霍霍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