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郑燕玲
诗人余光中在《洛阳桥》一诗写道:“刺桐花开了多少个春天,东西塔还要对望多少年,多少人走过了洛阳桥,多少船开出了泉州湾……”没有远行,体会不到乡愁;没有离别,感受不到思念。游子对家乡的惦记和眷念全凝聚在这一字一句中的一砖一瓦,一景一物。春节前,从海峡对岸台中而来的堂亲经几番努力寻亲来到厦门翔安新店,经过辨认我家一座红砖厝确认寻亲有果,这红砖厝仿佛连接母体和婴儿的脐带,顷刻间,几代人的思念,盼望全在此得到了宣泄。
我很小的时候听大人说,爷爷的奶奶来自台湾,在厦门创业经商,开枝散叶,后因时局动荡,迫不得已带着一些孩子回台湾去,留下了爷爷的父亲。生离死别之时,老人将一块砖碶劈开,各执一半,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自上世纪50年代左右双方仍有往来,由于历史原因,失联了几代人,时过境迁,往事依稀,信物又毁,寻亲一事几经波折。
堂亲年幼时上一辈便一直说,亲人在新店,住在一座“三落两巷”的红砖厝,左右邻里,建筑风格相同。并嘱咐一定要寻到厦门的亲人。上一辈的嘱托时常在耳边回响,已过天命之年的他四处打听,几度往返两岸,辨认过多处老房子,但由于年代久远,山川地貌发生了变化,加上行政区划调整,地名变化,给寻亲带来很大困难,他看过许多古厝,却没有一处能吻合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几经辗转,在郑氏宗亲会的帮助下,找到了老家翔安新店的祖屋。在屋前,他伫立许久,房前屋后绕了数回。漂洋过海而来的他略带颤抖的手,慢慢地触摸经岁月洗礼而斑驳脱落的墙面。或许在双手触碰的那一刻,先人曾对他描述过的那座红砖大厝和这座老屋神奇般地重叠了。仿佛他早已在梦中回来过一般。经过和乡亲交谈,祖辈们的依稀往事,一一又被重提。这回他确定是找着亲人了。
我家的这座红砖祖厝大约建于清朝中期,“红砖白石双坡曲,出砖入石燕尾脊,雕梁画栋皇宫式。”是典型的闽南建筑风格。但因年久失修,老旧不堪,已不见昔日荣光,与四周一栋栋气派的小洋楼相比显得格外的寒酸。幸好老房子的左边还有一座相似的红砖厝残存,才不至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那一次我回望老屋,感觉它像一个年迈的母亲,孤寂、执拗地在风雨之中等待,一直坚信游子会归来。
听老一辈说,以前在新店一带,这种红砖厝随处可见。有些还是漂洋过海的华侨寄钱回来修建的,或许每一座红砖古厝的背后都藏有一段悠悠的家族史。如今这些古厝要么无人居住,要么在风雨侵蚀中悄然荒废倒塌,要么干脆连根拔起,踪迹难觅。这些红砖厝原是那些远渡重洋的游子记忆中家乡的模样啊,若没有了它们,那些归来的游子又该从何处去寻觅梦里老家呢?
大家经过商量,准备对祖厝好好进行修缮一番。寻亲一事,让我真正明白建筑有时是超越了物理层面遮风挡雨的意义,它还承载着精神传统,延续着共同记忆。
“中国古村落保护第一人”冯骥才认为:“在中国的传统村落里,有我们的民族记忆和精神传统,有我们民族的终极价值观,有我们民族的DNA和特有的审美,有我们丰富的、多地域的、多样的文化创造,这些东西必须保留,必须传承,不能失去。”
正如冯骥才所说的那样,传统村落需要保留传承,那么作为闽南传统村落支撑的建筑——红砖厝,也应成为需要保留传承的对象。老家那些红砖厝虽所剩无几,成片完整的更是凤毛麟角,但每一座都代表着闽南地区的建筑风格、饱含着传统文化,浓缩着精神记忆,同样不可失去,亟需得到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