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遇到盈盈之前,我以为天底下留守儿童的家庭生活大抵相似——没有父母的童年,孤老孱弱的祖父母,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庄,几条瘦骨嶙峋的狗……
但是,盈盈的故事比这更残酷、更冷漠。
第一次听说盈盈这个人,是在国庆期间,我离开北京,回到父母在广东的居住地——中山,亲戚们都在这边,回一趟家,难免一聚。在陪妈妈去菜市场的路上,遇到姑父,说中午我们一起去下馆子,在一家川菜店,都预定好了。妈妈问有哪些人,姑父说了几个人,我都认识,大抵是他们本家亲戚和几个晚辈侄子,唯独讲到“盈盈”这个名字时我感到很陌生。而提起这个人时,大家的表情都莫名正经起来。
和姑父约好了饭局,中午表姐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先来了我们家。一看时间快到十一点了,妈妈要去打卡,我和弟弟先慢慢走过去,表姐们也一起。
国庆期间,广东天气仍然热,三十多度的天,让人喘不过气。表姐的大女儿五岁,小儿子三岁,两个人一点也不累,你追我赶地跑着。弟弟紧紧跟着我和表姐,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和他好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性格内向,干什么都女孩子似的扭扭捏捏,我问他:“这个盈盈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姑父老家的人。”
姑父老家?我看了一眼表姐,她说:“我们旁边那家人,你忘了,你小时候来我家见过她的。”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压根没听说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那时候才五岁呢!”
“我就去过你家一次,五岁也有记忆了。你们那儿橘子树多,有条大河,河岸上有个戏台子,旁边是一个老大老大的石拱桥,我还记得有人唱戏,耍狮子。”
“对呀!”
“但我就是不记得有个叫盈盈的。”
“你来的时候她还很小呢!还在喝奶。”
“啊?我和一个喝奶的孩子玩儿过?!那我就真不记得了。”
“等会儿吃饭你就能见着她了。”
到饭店时,姑父已经在席上坐着,见我们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我不好意思了,赶紧挑了位子坐下,小侄女儿挨着我,“孃孃、孃孃”地叫着,我一边捏着她的脸逗她,一边观察进来的人。
很快,席间人坐满了,也没见盈盈登场。
姑父打了个电话,说是她找错地方了,马上过来。坐在姑父旁边的中青年男人叫旭宁,姑父介绍说这是盈盈的舅舅,我们要叫他哥。这么一说,我不就比盈盈还高一辈嘛!姑父电话刚挂,旭宁哥就说起了盈盈的事,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要出什么大事,大家的声音都小心翼翼,像在警惕旁人。
两三分钟后,一个穿着红衬衣,黑色紧身裤,高帮针织靴的女生进来,目光搜寻一圈,看到了起身挥手的姑父。女生大步走过来,坐在旭宁哥的对面。隐隐约约间,大人们喃喃着:“盈盈来了。”
“我跟你说了是咱们上回吃饭的地儿,你跑哪儿去了?”姑父笑着问。
“这附近川菜馆太多了,我刚才看到那家店和这家装修一样一样的,以为在那里。”
姑父笑了两声,招呼服务员上菜。
我和表姐不时朝盈盈偷偷窥一眼,表姐是一副故人重逢的目光,而我则是好奇。
盈盈长得很漂亮,她的妆画得较浓,辣椒红的眼影,斜长的眼线,高光金闪闪的,涂了正红色的口红,一看就是平时喜欢打扮自己、赶时髦的女生。
先前在大人们不清不楚地讲起她时,我约莫听了几句,大概是说她和父母的关系比较僵,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姑父问起她的近况,她说在化妆店上班,没和父母联系。
旭宁哥就开导她:“你父母是不对,你要换位思考地去体谅他们,他们生了你,对吧,如果不是他们,你盈盈还能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的意思是说,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最好,他们的处境也很困难。”
盈盈礼貌性笑着,摇了摇头,用筷子杵了几下碗底,夹起一个荷兰豆,放嘴里慢慢嚼着,眼睛盯着空气若有所思。
“等会儿再说,盈盈,吃饭!你看起来好像胖了。”
“对呀!我最近在减肥。”盈盈不好意思地笑着。
“女孩子胖点儿好,减什么肥!像燕子一样瘦成竹竿,身体就不行!”
我妈拍着我的肩膀打趣,盈盈朝我望了一眼,又看向了别处。看来她也不记得我了,她那时尚在吃奶呢,哪里有记性,况且我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表姐提起童年的事,我哪里知道这大千世界冥冥之中有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竟然曾经见过。
这顿饭慢慢吃完了,剔牙的剔牙,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我们几个年轻人就干坐着,小侄女和小侄子不耐烦了,在店门在玩英雄怪兽的游戏,弟弟则百无聊赖看着这群人,心里只想着他家里的手机,看他那丧气样儿,很后悔没把手机带出来。
姑父结了账,我们出了饭店门,姑父跟几位亲戚道别,妈妈也去上班。最后一位道别的是盈盈,旭宁哥和姑父在门口跟她谈话,我和表姐在一旁站着聆听,弟弟则负责照顾两个小侄儿。
“幺舅,你根本不懂!我跟你说,我可以给他们养老,我可以给他们钱,但是我绝对不会踏入那个家半步,你知道吗?”盈盈是心平气和说的。
旭宁哥连连点头表示认可,“我知道……我理解你,盈盈,但是……”
“没有但是,任何可能都没有,至少这20年,甚至这辈子,跟他们都不会有瓜葛,在我心里,我已经和他们断绝了关系。”盈盈侧过脸掩饰悲伤。
“不不不!盈盈,你听我说。”
盈盈抿着嘴看向旭宁哥。
“你的父母,他们给了你生命,这个,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你可以不跟他们打交道,也可以不理睬他们,作为父母,他们最担心的是你的安全,起码得有你的联系方式,起码得知道你的行踪,是吧?你说你消失了这么久,到现在也不告诉他们你住哪儿,在干嘛,他们问你姑爷问了好多遍……”
“你们只要告诉他们,我立马就搬!”
“没有没有!”姑父立刻摆手,“他们问我我说不知道,你没跟我们说。他们只是担心你。”
“说起来,可能不太礼貌的话,幺舅,姑爷,你们对我们家的情况了解只是零星。我是在大伯家养大的,他们只是给了钱而已,后来我到广东,跟他们住在一起,十六年没见面,也没在一起生活过,性格不合,吵架!打骂!都是家常便饭!我的胳膊每天都有淤青,半夜经常被我妈拽被子踢下床,打我的衣架断了好几根,我爸……我最后叫他一声爸,他扇了我多少耳光,手都打肿了吧!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要在小区里走好几圈,我不敢回,我恐惧家里的氛围,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惧怕,你能体会吗?放了假我情愿去大桥下,去网吧,我也不愿意回去,我哪怕是死了呢!也比回去好!”
“是是是,这就是他们的不对了。”旭宁哥看她太激动,赶紧缓和缓和情绪。
“目前来看,确实……你们确实没办法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就说以后的事。”
“我已经说了,至少这二十年,我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瓜葛,没有什么以后……”
旭宁哥点点头,面露同情,但心有不甘。姑父双手叉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还在学校吗?”
“姑爷,你怎么记性不好,跟你说过了在化妆店上班。”
“哦!哈哈……老了。哎呀!稳定了就好,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旭宁哥也连忙附和,“尤其是女孩子呀!千万要小心,别随便带外人回家,我们呢!也只是好心,你不要多想,就是说,希望你能好好儿的。”
“是,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
“那这样,我就先走了。”
“行!你慢点儿。有事儿打电话。”
“知道了。”
我一开始还担心他们要争吵起来,还好几个人对这种谈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盈盈的心由愤怒、仇恨,变得漠然、冷淡。
谈话期间,我一直想插句嘴。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被父母扔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大,和父母关系不慎密切,甚至毕业后,和他们同居时,也不免三天两头吵架。
盈盈讲的一切我感同身受,报以同情。庆幸的是,现在,我和父母的关系已经改善许多,而盈盈在走我的老路,应该说,比我走过的路更崎岖,更泥泞,这是一种胶着的无法稀释的悲痛。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对盈盈的了解仅止于此,其余的事,作为外人我也不便多问,但没想到,回家途中我们遇见了一个人,让我对盈盈的看法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
我和表姐一前一后紧挨着走着,弟弟拉着两个小侄儿,一会儿被扯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手腕都捏红了,小淘气们调皮的像尥蹶子的马驹。
“她在化妆店做什么?给客人化妆?”
“应该是吧,你看她的打扮。”
“是影楼里么?”
表姐摇摇头。
我们刚走到商业街的岔路口,那里有一处窄窄的甬道,里面充斥着各种烧烤摊的味道,光线阴暗的角落传出三轮车的“吱呀吱呀”声。
“永儿!是永儿吧?”
一个戴着扇面遮阳帽的女人从三轮车上滑溜下来,她摘下帽子,推着把手匆忙往我们这边赶来:“是永儿呀!我以为我认错人了!”
“这就是那个盈盈的妈。”弟弟悄悄在我耳边说。
我惊讶于他从哪儿得到的小道消息:“你怎么知道?”
“她每次换工作都要来找妈妈商量。”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只是半道上碰见了,她很能说的,嘴巴像算盘一样,巴拉巴拉讲个没完。妈妈说,她把中山市所有的工作都做遍了。”
我正想问原因,女人已经过来了,拉住表姐的手,就说:“我知道你要来中山,恰好在这儿碰见了,什么时候到的?”
“英姐,我昨天下午到的。”
“哎呀!你真是变了,又白又嫩的!孩子呢?”
“这不是吗?”
女人看到我弟弟手里牵着两个小孩子,猛不丁拍了一下表姐的肩膀:“水灵!跟你一样!”
表姐不好意思笑了笑。女人又看到站在弟弟身旁的我,顿了顿,思忖片刻,推测道:“这是小花姐家的孩子吧!好像叫什么燕子来着。”
“是。”我笑着点点头。
“姐弟俩真像!这娃儿长乖了!”说罢又面朝着表姐,“我知道你爸请吃饭,盈盈去了吗?”
“去了。”
“你看,只要我们不去她一定会去的。那孩子跟你说什么了?”
“她能跟我说什么……”
“跟你爸呢,还有旭宁,她一定会说什么?好永儿,你告诉姐,她怎么样?是不是还恨我和她爸,是不是在你们面前践踏我们,嚼我们舌根子?”
“英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盈盈不是这种人!”
“哎哟!永儿呢!你不知道……这孩子可是把人的心刺得透透的,我天天这块肉呀都在滴血,她爸昨天去医院开了头痛药,我让他不去开工,今天也硬是去了,我也三天两头的周身疼,为了她,我们可是受着各种折磨呀!”
女人哭丧着声音,捶胸顿足,那脸耷拉到下巴颏,几乎要流出泪来,一个劲儿拽住表姐的胳膊。
“我这些年,天天跟他爸吵闹着过来,一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巧了你来了,又是沾亲带故的,我这一肚子苦水说出来心里才踏实,才好受。”
“英姐,事情都会慢慢过去的,你别伤心了。盈盈她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让她自己先冷静一段时间,她只是太小了……”
英姐撇着嘴直摆手,“哎!你不了解她!她在你们面前乖,那是装的!她哪里小!她什么都懂!她比我知道的多!”
我和表姐都一脸懵圈,云里雾里。英姐抓住表姐的手,原本被太阳烤红的脸,因悲愤而扭曲的吓人,小侄女看到她这副样子,有点害怕,拽下表姐那只被英姐抓住的手,只往前走:“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这猛的一拉差点把表姐拉摔着了,我赶紧扶住小侄女,弟弟一旁漫不经心地叨叨着:“好无聊啊!”
英姐一见小孩子赖不住性子,连忙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房子就租在这里面,进来坐坐。马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孩子!走!嬢孃给你好吃的。那个姑娘,我又忘了叫什么名字,川儿,叫你姐姐一起过来。”
我犹疑不定时,小侄女疑惑地看着她的妈妈被英姐拽着往甬道里走,赶紧跑过去,小侄子在后面追姐姐。弟弟有些失落地跟上去:“这下走不了了。”我笑了笑,跟他一起进去。
还好这条小道能透点光,三轮车被放在一个由石棉瓦搭的遮雨棚下,里面有煤气灶,灶台上摆着两个电饭锅,墙壁上全是乌漆漆的油烟。
英姐领我们进了棚子左边的屋子,从床下、桌子下拉出凳子,一边招待娃娃客一边拿出一次性塑料杯,倒上牛奶,给我们一人招呼一杯。两个小侄子一口就干了,英姐又要给他们倒奶时表姐不让他们喝,他们的兴致也全然都在外面的大棚里。我让弟弟出去看着他们,弟弟看了看手里出于礼貌象征性抿了几口的牛奶,仰头喝尽,不情愿地出去了。
这场揭露真相的谈话序幕才正式拉开。
“那孩子从小没跟着我们,确实,各方面都会存在误会。她一直在她大妈、大伯那儿住,每年的学费、生活费我可是拿够了的,吃穿用行哪样亏待过她!她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那个女人,那个千刀万剐、铁石心肠的女人——她大妈,天天在孩子耳根子边编排我和孩子爸。编排我们做父母的对盈盈不负责,只疼盈盈姐不疼盈盈。永儿,你说说!这是当大妈大伯能干的事儿吗?我这心里难受,火烧火燎的!要说疼丽丽,丽丽读完大学我就把盈盈接过来了,给盈盈买的东西从来都比丽丽好,丽丽是个好孩子,从不抱怨。可是盈盈不知足,就拿着我们从小没照顾她说事儿,花钱大手大脚,丝毫不会体恤、甚至怜悯做父母的。你说我们还应该怎么做?”
英姐说到激动处时而拍巴掌,时而捂着胸口,脸几乎埋到地上,表示自己痛心疾首。
我不禁想起自己毕业后,初来乍到与父母一起生活时,也是矛盾频发,龃龉不断。
“这姑娘应该知道,你爸妈也没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可是我一直听说你是个乖孩子,现在模样也变乖了,你还喝饮料吗?我给你倒。”
“不不不,不喝了。谢谢!”
英姐伸过来拿我杯子的双手又缩回去,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地紧紧攥着。
“那你们为什么老打她呢?说两句就行了,长这么大还挨打,多伤人自尊心呀!”表姐很礼貌地这么说着。
英姐两只手捶打着膝盖,做出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我哪里打过她!只是她爸有时候一冲动就上手了,你说她她不会听的,千言万语、好话殆话她油盐不进呀!她就听她大妈的话,我们两口子就像后爹后娘一样!我们都是坏人。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去年她奶奶去世,我要回去送葬,让她跟我一起回,她死活不回。我心想咱这家子总得有个主事儿的回去,不能落下不孝的口实呀,她爸做了个小手术,一直躺着,不能大动,我呢,刚好那几天胸口也疼,开了几副药,也在床上躺着。我就跟盈盈说,妈妈身体不舒服,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她对我爱答不理的,有点儿生气的语气:有什么好收拾的,你有什么要拿!我就说参加葬礼别穿那些花枝招展的、彩色的衣服,拿几件换洗的就行。啪的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她给我胡乱塞了什么东西,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回老家拆箱子一看,永儿,你猜她给我装的啥!一个吊带背心裙子!连睡衣都没有,我简直气晕了,我坐了两天车,大冬天的回家没有衣服换,晚上下着雨赶紧去商场买了两套,不然出不了门,葬礼也不能参加。你说说,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她安的什么心!还是我女儿吗?要看当妈的出洋相闹笑话!谁家孩子能有她这样狠的心肠!把我气的,回来我就数落他,口气重了骂了两句,她就跟我顶撞,还推她爸,她爸才打了她。她就一夜跑出去了……
我错了吗?摸着良心说,我从未亏待过她呀!你现在也是当妈的,你会对你闺女不好吗?肯定不会,将心比心,永儿,你能体会我呀!”
“嗯嗯……”
英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也不知是泪还是不舒服。我和表姐听得愣住了,一时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宽慰英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是小侄女。
我刚想质问弟弟怎么看孩子的,弟弟就冲进门口说:“没事儿,只是摔了一下。”
“怎么不拉住她?别让她到处乱跑!”表姐说罢已经走到门口,小侄女哇哇哭着、身子一颤一颤地小跑过来,抱住表姐的腿,像只小猫儿似的来回蹭,一脸委屈。
“怎么了这是,别到外面玩儿了,来!嬢孃给你倒水!”
英姐倒了一杯牛奶递给小侄女,她直摇头,催促着:“妈妈,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妈妈跟嬢孃聊会儿,马上就走了。英姐,那我们先走吧。”
“哎!永儿,我还没说完呢,怎么说走就走,好歹吃了饭再走呀!我这儿也没什么招待的……”
“不用了,英姐。我回去也还好多事儿呢!”表姐一边抓紧小侄女的手,一边回头说。
我们一直退到石棉瓦棚子下,英姐跟着出来,见孩子们停了吵闹,立刻续上话茬:“先别着急走,永儿,我的话还没说完。有些事还想问问,我知道她不让你们透露,没事儿,她在中山就行,最怕的是什么呢,这孩子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去年她在美容院学习,住宿舍,交了一个男朋友。我跟她老师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她。这位老师姓刘,刘老师很负责,对盈盈各方面都上心。盈盈不领情呀,她觉得老师和我们是一个‘团伙’的,也就很少上课了。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夜不归宿。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未成年,也就是个娃娃,我当然怕她糊涂走邪路。后来果然就出事了,要不是刘老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她们宿舍的女孩子一瓶香水不见了,说是代购的很贵的香水,叫什么来着我也忘了。这个女孩子就要搜房间,结果在盈盈包儿里搜出来。你说说,就算你偷了就偷了,也别叫人查出来,窗子外面就是草坪,随手扔了谁能知道!盈盈还死活不承认,逼得那个女孩子找了刘老师过来。刘老师又给我们打了电话,给我气的,我到了之后当场就骂她。气头上我确实骂重了,我说你不看看自己穿成什么样,像个鸡一样!她就喜欢那么穿,招男孩子喜欢,这成了什么!我骂完这句,他爸爸也扇了她一巴掌,她就跑了,后来死活联系不上。
可能一个月左右,我们在她男朋友那儿找到了她。她男朋友的前女友也是跟她玩儿到一起的朋友。这孩子只要能从别人那儿捞到一丝好处,就会故意去接近别人,意思就是这男朋友也是她抢了别人的,哎哟!你说说她能干出什么好事!恰好那天她和男朋友吵架,收拾行李出门的时候给我们碰到了,我和他爸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
回去第一天,我和他爸没少骂她,永儿啊!真是又气又心疼,这孩子根本没法跟她讲话,第二天人就没了,电话联系不上,后来还是我们一个老乡看见的,猜猜在哪儿!就在我们楼里!就住在我们楼下!对着户呢!你说说,我和他爸到处找她,结果她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人找到了,我们也不敢再说她。饭端到她门口,她说不认识我,让我滚,我当时差点没把碗扣她头上。因为我老是去找她,当妈的,再怎么着都是关心你呀!后来她又搬走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住哪儿。永儿,我没别的。我就想问问你,我这当妈的,做错什么了?从小她是被她大妈灌了迷魂汤还是什么,这孩子这样反叛,现在两家闹翻了脸,正好!不用虚情假意做人!我最担心的是永儿,她现在在做什么?还是干美容吗?”
“好像是吧,这个我也没问。”
我和表姐的脸一阵绿一阵红,一阵凉一阵热,不好插嘴,也惊讶,也气愤,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听的惊心动魄,一时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一时又愤怒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一时又觉得可怜可恨,心里五味陈杂。总是在想如果我是这样的人生,命运又该如何呢。
晚上回家,我躺在床上,跟妈聊白天碰见英姐的事,妈说:“那人就是个话痨。”
我没跟她说盈盈的事,心里堵得慌,总是在幻想白天听到的那些事情的片段,久久不能入睡。我觉得自己尚且如此,盈盈确是更甚的,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庭因为留守问题而遭受某些不幸,不禁令人忧思。想来想去亦是枉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留守”二字给家庭亲情带来了多么大的隔阂和痛苦,这条两代人之间的鸿沟或许指望时间和个人的成长能弥补一丝丝温暖,而在成长的过程中,谁又关心无根飘荡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