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本武侠小说,是在自行车上读完的。那时候在我家,武侠小说是大不韪的禁书,好在我冰雪聪明,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时间就搞定了。想象一下,单手握车把穿街过巷,另一只手上,打开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直响……那形象,现在想来绝对属于社会公害。
这样的读书方式是不是有点奇葩?那就藉此说说我读书的“三上”。
和大多数人一样,“床上”是免不了的。年少时仗着视力好,经常躺在床上看书,隐隐还带着点儿挑衅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样子究竟会不会近视!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初二的那个暑假,我躺在折叠小凉床上聚精会神地读张贤亮的《绿化树》,老爸莫名其妙地在床边走过来又走过去,让我不要躺在床上看书,说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我不以为然地答:我视力好着呢,不会近视的。老爸欲言又止地又转了N个回合,终于含蓄地说:呃,这个,你现在还小,还不太适合看这种题材的书。。。我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他担心的根本不是我的视力……
老爸年轻时订阅多年的《小说月报》、《科学画报》和《大众电影》,成了当时我最主要的知识来源。至今仍印象深刻的几部长篇,谌容的《人到中年》、冯骥才的《三寸金莲》、陆文夫的《美食家》等,基本都来自《小说月报》。工作以后,我也陆续订了多年《小说月报》,儿子却对它兴趣甚微。初中时还有一段时间,热衷于UFO的传奇故事,每晚取出一摞《科学画报》端坐床头翻阅,白天再贩卖到学校,绘声绘色地讲给一群嗷嗷待哺的同学听。夜夜挑灯备课,乐此不疲。
年岁渐长,床头柜上依然常常有书,斜倚床头读书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经常是翻了几页就倦意横生。一口气完整读完的似乎还是前两年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依然来自《小说月报》,读完后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蜷缩在被窝里哭了好久。
“车上”之于我,早已从恣意飞扬的骑在车上变成了坐在车上。不管是火车、汽车,只要是奔驰在路上的场景,都是我喜欢的摇篮般的氛围,长途车就更好了。在车上读过麦家的《风声》、《解密》,读过严歌苓的《陆犯焉识》……《暮光之城》第四部《破晓》,50多万字的小说,愣是往返上海的途中被我读完了,那份速度与激情,现在想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初春出门旅行,随身带了本涂昕的《采绿》,我最爱的一本描写植物与自然的书。先生开车,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声情并茂地给他读着:
风一来,搅碎了空气中洋溢的天蓝,太阳的小火苗一煽而起,顷刻间,所有的绿色象满溢的泉水撒泼而出,每一种绿都涨破自身的界限奔跑了起来,墨绿点燃了松绿、松绿点燃了翠绿、翠绿点燃了初生嫩叶的新绿,还有茶绿、苔绿、青绿、水绿,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绿,绿传递着绿,绿向绿涌动,每一种绿都伸手蹬脚流变不已,像要将自身的绿消耗掉、焚毁掉,又象在源源不断提纯自己的绿、加速自己的绿……这是怎么样一种摧毁一切又生息一切的热情呢?
彼时的车窗外,春光羞怯,山色微蒙,刚冒了新绿的树影如烟,像是被书中描写的纷呈斑斓的绿惊呆了一般,它们羞赧着,向我们的身后飞奔而去,象是追也追不上的流年……如梦如幻,让人难忘。
对于我,还有一个异于常人的读书场所——“路上”。曾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每天步行上下班,单程半小时左右的路途,我读完了梵高的《渴望生活》,读完了《静静的顿河》,对了,还有那套曾经风靡一时的《明朝那些事儿》……那时会随身带着书,随时将自己放逐在书中虚构的世界里,载读载行,完全无视路人的目光,是诧异,是惊奇,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其实都是保护视力的大忌。可奇怪的是,即便经历了这样长期暴力的蹂躏,我的视力,居然还能维持1.5的水准,除了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来。
还喜欢象滚雪球一样,顺藤摸瓜。比如,读完《明朝那些事儿》,会跟着当年明月的脚步,去读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熊召政的《张居正》,还捎带买了套《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读了罗丹的传记,八卦心大起,赶紧买本写卡米尔的《一个女人》一睹究竟,顺便买回《名人密码》系列的其他本书,看到其中的达芬奇传记,又惦记上悬疑小说《达芬奇密码》,读完接着去翻《蒋勋破解达芬奇之美》。读了《鲁迅家书》觉得不过瘾,再读《沈从文家书》,又搜来张兆和的《与二哥书》,后来居然还买到了张家十姐弟编的家庭杂志《水》……因书而看的同名影视剧就更不胜枚举了,还忍不住要去比较一下书和电影孰优孰劣。
那真是一段对书疯狂迷恋的时光。而现在,却是买书时“婪”读亦难,东风无力脑花残。依然喜欢买书,只是似乎已沦为一种形式,一种惯性,满足与愉悦全在买的过程里。圈里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我粉朱赢椿,他设计的书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微信里。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喜欢他设计的书,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某种仪式感。比如最早买回的那本《不裁》,至今我也没能用附赠的纸刀把粘连的内页裁开,也就是说,我根本就没有真正展读过它,却美其名曰舍不得下手。我像一个贪婪却无能的男人,娶回若干房姨太太,却夜夜不将红灯笼点起,白白任美人韶华耗尽,后院幽怨横生。
正所谓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如今,手机占据了大量的业余时间,拍照,上网,虚荣心在赞与被赞的肥皂泡里不断膨胀,真实的面目却一天天可憎起来。书读得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那些曾经读过的书,也只记得书名和作者,内容大多遗忘殆尽,而静下心来读本书,更是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