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先生对红楼梦的评价一语道出《红楼梦》自出世以来,引起多少人拜读,各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当然,其间人物多姿多彩,对多情公子,鲜妍小姐,众多丫头,读者也是褒贬不一,众说纷纭。若只论处世进阶之道,红楼丫头中,我以为袭人当属第一。
一、定位准确,头脑清楚
袭人何许人也?第二十回中,袭人生病蒙头睡觉,李嬷嬷来到宝玉居所,抱怨袭人不理她,道出不少难听话,侧面交代了袭人的身世: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起耗来了。又说,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个小子。”
这里虽然李嬷嬷咒骂袭人,但是这也是实情,身世是,出路也是。毫无疑问,出府配个跟自己出身经济相当的男子,是丫头最坏的结局。
那什么才是丫头的好结果呢?留守贾府,配个同等身份的小厮?无法摆脱奴仆的身份,显然不是。那留在贾府,还要上一个台阶,出路就只有一条:做少爷的妾室,升级为半个主子。这才是上上策。
那么对袭人来说,做谁的妾室呢?贾琏已有平儿,贾环还小。俗语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按照封建传统,伏侍谁,就是谁了。李嬷嬷懂得的丫头婚配,从小伏侍主子的袭人岂能不明白,不谋划?作为宝玉身边资深的大丫头,袭人自然会生出做宝玉妾室的心。
如何验证袭人的心?
书中,宝玉说麝月秋纹是袭人调教出来的,可以判断,她们都比袭人来的晚,当然晴雯也是。
何以证明?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后,宝玉和袭人的两场戏可以说明。
第一场戏,宝玉先说,怡红院的海棠树死了半边,原来是应证晴雯要死,但是袭人却说,晴雯是个啥东西,再怎么也不能越过自己去。
第二场戏:当天宝玉偷视晴雯回来后,夜间睡觉把袭人错叫成晴雯。书中交代:因为晴雯比较警醒,所以晚上都是晴雯睡在里间侍候宝玉,但是晴雯被赶出的当晚,袭人搬了进去,因此,宝玉错喊了人。于是袭人就说,晴雯刚一开始进里间侍候,宝玉也曾错喊自己的名字。
可见,袭人比晴雯资深,但是晴雯一到,就显示出自己的拔尖,更得宝玉的欢心,夺走了袭人原本的业务。可以想象,这件事袭人虽然不好明着反对宝玉的决定,但是心中一定不忿。表现来的,就是第一场戏,袭人争说死了半边的海棠树是自己不是晴雯。
那袭人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晴雯越过自己去呢?因为去夜里去里间就意味着亲近宝玉,自然也靠近姨娘的位置。
怎么验证,一件事可以侧面验证,近身侍奉的好处。有一次晴雯和碧痕曾骂小红,嫌她太冒尖,避开他人去宝玉屋里侍候。可以推测,近身侍候主子确实有特别的好处,才会引得丫鬟争风吃醋。而这个好处自然和姨娘的身份有关。
那么,小红连跟前都到不了,晴雯夜间近身侍奉,袭人又怎么肯?所以袭人是不可能让后来的晴雯率先耀武扬威的登上姨奶奶宝座。
那么袭人要做姨娘,谁才是她要攻克的核心人物呢?依次排序贾母,宝玉,王夫人。先说宝玉,虽然是核心人物,但也最容易攻克,帅哥美女朝夕相处,难免动心,制造隐密的空间是必要条件。贾母和王夫人才是难题。作为封建家长,宝玉的婚事,她们是主导者,必须有她们的认可,袭人才可以登堂入室。
这一点袭人早就有自己的认识。
书中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袭人试探宝玉真情,说:“我果然是个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太太”,又说“如今平白无故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教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肯行吗?”再对宝玉提出四点要求之后,又说“你果然要都依了,就拿八人轿子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怕没八人轿你坐。”
实际上:宝玉言语三留,先说自己留,后说老太太不放,最后说老太太多给银子留,没有提到王夫人一个字。王夫人是袭人有意加进去的,并且三答中两次同时提到老太太和太太。这一堆话表明,她非常懂得,要坐八抬大轿,不仅贾母,王夫人更是关键人物。
其实生活中也是,解决问题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虽然晴雯是她的对手,但是袭人知道决定命运的魔力棒是掌握在贾母和王夫人手中。晴雯再好,只得宝玉和贾母欢心,不能得到王夫人的赞赏也难上位。事实上,晴雯大约知道王夫人不喜欢自己的调调,也根本不敢主动到王夫人跟前。
二、攻克关键人物
性格关键词:踏实忠心
先说贾母。
书中说:因为袭人服侍谁,眼里心里就只有谁。我们可以推测,伏侍宝玉之前,袭人侍奉贾母,湘云一定是全身心投入,凡事都为主子着想,以他们的利益为第一位。当时,她年龄小,凭着赤子之心,一腔热情,忠心待主的态度赢得了贾母的赞赏,才把她拨给了宝玉。
可见,这个一早就得到接近少爷的机会,在袭人侍候宝玉之前,就办到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抓乖卖巧偶尔也会有人买账,但是作为一个人想要被重要,必须务实干事,忠心待人,因为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性格关键词:主动接近
再说宝玉。
如果说一开始接近宝玉的机会是无意得到的,那后来与宝玉亲近就是有意的了。
宝玉何许人?论家业,贾府没倒台之前,还是四大家族之一。论地位,贾府将来的继承人之一。论相貌,少有的俊美,更可贵的是懂得女孩的心,知道疼人。
如此,集美貌和暖男为一体的男孩,日日夜夜的守护者,岂能不动心?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值青春期,袭人又如何免俗?动心之后难免想要抓住他。
袭人的策略九个字:近其身,探其情,压其气。
关于近其身,书中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就描写了袭人和宝玉偷尝禁果。我们观察一下袭人是怎么做的。
故事背景是这样的:因东边宁府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邀请贾母等赏花,贾宝玉也去了,到睡中觉的侍候,宝玉困了,最后,秦可卿带宝玉去了自己的房间。
宝玉睡觉前,书中说:于是众奶姆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打架。
宝玉睡醒后,书中又说:彼时宝玉迷迷糊糊,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怀整衣,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这是宝玉睡觉醒来之后。
以上我们可以看出,宝玉睡觉前是四个丫鬟陪伴,睡觉醒后却是袭人一人服侍穿衣。
其实睡醒后其他丫鬟也在,只是袭人主动上前服侍。这可以说明她对宝玉的细心,但也能说明她的私心。事实上,根据书中丫鬟排序看,袭人也可以指定其他丫鬟服侍宝玉起床,但是她没有。
为何?因为她是有私心的。何以为证?看看她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书中原文:袭人过来给他寄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得忙腿回手来,问是怎么了。书中又说:袭人本是个聪明的女子,年纪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醒人事,心中便觉察了一半。
可见,袭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并且明知故问,有意挑起宝玉的性趣。因此说她有私心,假如没有私心,是不会自己一人服侍的,因为有他人在才可以避嫌,也不会即使给宝玉穿裤子,即使不小心碰到遗精,仍然主动询问。
还有情节可以继续证实:
书中原文: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中衣,与宝玉换上。
这句话的场景已转回荣府,省略的主角还是袭人。如果没有私心,回到荣府后,可以找出干净衣服,叫宝玉自己回卧室换。丫头在与不在也是没关系的,宝玉何曾对丫鬟避忌?还非要等别人不在的时候,且主动帮他换?可见袭人单独留下服侍的目的。
证实继续:
回到宁府后,宝玉调笑,袭人不但不拒绝,还说悄悄的问,你为什么,又说,那是那里流出来的?当宝玉说了梦中云雨私情,她又掩面伏身而笑。
可见,在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过程中,袭人不仅言语勾引,还行动挑拨,因为掩面伏身,不是伏在宝玉身上就是伏在宝玉床上。她明明知道,贾宝玉从梦境中体验警幻所传之事,还故意营造隐秘环境,主动迎合上去。可见,她的居心,哪里是宝玉强拉,分明赤裸裸的勾引。俗语说的好,女追男隔层纱。
书中说:自此,宝玉视袭人更自不同;袭人待宝玉也越发尽职了。可见,近其身成功。
那么试其情和压其气呢?
关键词:欲擒故纵
书中第十九回说:元妃省亲之后,看见元春赏赐的糖蒸酥酪,因知道袭人爱吃,所以说让留下。又有贾珍邀请去看戏放花灯,宝玉闲逛中,撞见茗烟和东府丫头万儿的好事。因看戏怪闷的,于是宝玉主动提议去看看袭人。实际上,袭人一早被她的母亲接去吃年茶,晚上就回。第一个情节说明宝玉心里有袭人,知道她的喜好。第二个情节说明,他们处正在新婚夫妇的甜蜜期,如胶似漆,即使分离半天也不行。
事实上,宝玉的真情也早有端倪,袭人不会不知。那明明知道宝玉喜欢自己,为何还要试探呢?因为她真正的用意并不是看宝玉是否喜欢她,而是指出这段真情要成为合法婚姻,要打通的关键人物和实施办法。
那么我们看袭人是怎么办到的。
书上说:晚上回府后,袭人哄骗宝玉,说自己明年要被赎出去。试情成功后,书中又替袭人解释,说她担心糖蒸酥酪被老妈妈吃了,宝玉嫁祸到别人的丫头身上,为转移他的注意力,叫他剥栗子给自己吃,又说因平时无法劝说宝玉,借此试出他的真情,也劝解他改了那些臭毛病。
但是我不这样认为。这些话是有道理,可以体现她贤良,但只是未必是重点。
有情节佐证:
书中第三十一回,描写袭人说事的心理:晴雯因颠了扇子,跟宝玉和袭人吵架,宝玉要回太太打发晴雯出去,袭人就建议:“就是他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回了太太去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
可见,无意中说的话才是正经事,可见袭人聪慧。因此推断,袭人对宝玉这番要离去的说辞,正应了她自己的逻辑,无意中说出要紧事:明明要宝玉名正言顺的把自己留下,偏偏说出几条非忧不可的理由。
那袭人究竟如何表明真正目的的呢?
书中情节,参考前文,当宝玉说了自己留,老太太留,用银子补贴强留,三留以后,袭人大约说了这个意思的话:先说铁打的豪门府第,流水的丫头小厮,离开是自然规律。再说自己的普通奴婢,是可替代的。最后说,没有理由强留,强留损人不利己,于自己于贾府都没好处,对自己是亲人分离,对贾府名声有损。总之就是非走不可,弄得宝玉心灰意冷。
那么袭人当真要离开?当然不是,如何验证?我们反驳。第一条无法反驳,自然律我们都认可。第二条,意思是老太太、太太认为她难得才会留她,就是要宝玉找个难得的理由。第三条,强留损人不利己,得找个于人于己互惠互利的体面理由。是啥呢?不就只能是给个名分吗?
这里宝玉显然没搞清楚,以为她定要出府,所以心灰意冷。
到此压其气成功。
不过,既然留下是本意,就会柳暗花明。
果然,在宝玉无可奈何之际,袭人规劝宝玉,提出四点要求,并且说,你果然要都依了,就拿八抬大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
可见,试情和压气都只是桥梁,最后的八抬大轿才是重点。到此,宝玉终于明白必须用八抬大轿挽留。到此,袭人欲擒故纵的策略成功。如此迂回曲折的语言技巧,声东击西的心理战术,自然只能说成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也只有袭人可以办到。
也的确,王夫人后来从自己的生活费中扣除了二两给一吊钱给袭人,明确了她的准姨娘地位。
谈情说爱,怎么可以直接要求登堂入室,必须曲径通幽才有意思。袭人用女性语言的温婉柔媚,打通了关节,征服了宝玉。工作生活中如果我们也可以充分利用性别的优势,解决一些难题。
那袭人是怎么攻克王夫人的呢?
性格关键词:展示自我
争取一对一话语权
第三十三回和第三十四回中,因为与琪官的交往,宝玉被贾政暴打一顿。当晚众人探望过后,王夫人派了个老婆子说,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结果,袭人想了想,叫其他人留下照顾,自己去了。
书中,王夫人第一句话就是,你不管叫谁来也罢了,又撂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
一个“又”字说明,袭人经常背着其他丫头到王夫人房里来。
这就是袭人的不简单。有了说真话的空间,人与人才可以坦诚沟通。如果每个人都披着一张面纱,众多人存在的空间,想听几句真心,却只有笑话。可见单独相处与坦诚沟通的好处。
把握机会全面露才
看袭人怎么说:二爷才睡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了,太太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事。
话里有话。第一、安抚王夫人。宝玉已安睡,说明他伤势也不是很严重。第二、点出自己的能力,自己不仅会伏侍,而且能领会主人的心意,无障碍沟通。并且,具体指出自己前来不仅是为汇报宝玉的情况,主要是领会王夫人的意思。这一点她猜对了。
当然在涉及王夫人的正题前,她在汇报吃喝起居过程中袭人也主要展示了自己对于宝玉的重要作用,劝导力。说宝玉要吃酸梅汤,因为对伤口不利,所以被她劝住了。宝玉不听人劝,这是王夫人最担心的问题,但自己却具备,可见她的难能可贵。
安抚担心,才可以安心说话,重点说明自己的领悟力和对宝玉的引导作用,王夫人才放心把重要任务交给她。
表明正确的是非观
但是王夫人的重点不是宝玉的伤,而是宝玉挨打的原因,具体指,是否因为贾环告状,贾政才加重了惩罚。
面对王夫人的猜疑,袭人掩饰了知情,规避了参与是非的风险。
首先,她表达了自己是非观。宝玉真正有错,而不是别人告状在先。有因才有果,宝玉没有做错事,就不会空穴来风,也不能够被捕风捉影。
其次,既然错了,就该被教训。客观评价宝玉的荒唐行为正需要老爷管教,否则对今后发展不利。说到管教的好处,说到王夫人的心坎上。按封建纲常,袭人也是真心为宝玉好。王夫人不可能不懂。
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客观分析宝玉惹祸挨打的原因:老往人堆里扎。所以袭人提议:离大观园,远离众人,远离是非地。因为人多是非多。
看袭人怎么说的:
“今日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冒撞话,论理……”说了半截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她说,太太别生气,我才敢说。好像在玲圣旨,先要取得赦免权。
最后才说到最重要的话,也就是消除今后可以发生祸事的策略:“今日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惦记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的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怎么变个法儿,叫宝玉搬出园子住。
在此过程中,袭人再次精彩展现了自己欲擒故纵的语言技巧,吊听话者的胃口,又摘出自己的嫌疑,使王夫人毫不疑心,取得信任后,才说出真言,成为心意耳报神。而她的展现的综合能力才是王夫人认可她的关键。
三、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舆论环境
“我的儿,你只管说。近来我总听人背前面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
这是王夫人的话。可见,袭人不仅得主子的青眼,也得众人的欢心。
袭人跟史湘云,宝钗,平儿,鸳鸯的关系好就不用说了。跟史湘云,鸳鸯好,贾母就会知道她的好。跟宝钗交心,体贴莺儿,薛姨妈就会听说,薛姨妈聊天,就会传给王夫人。跟平儿好,王熙凤怎么会不了解,贾母,王夫人自然也能明白。
但袭人的真正高明之处,还不是这些,不得罪贾环和赵姨娘才是。
书中说,宝玉挨打后,王夫人询问,恍惚听见贾环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话,袭人就说,她倒没听见这个话,只听说为二爷认得什么王府的戏子,人家来说了,为这个打的。
事实上,宝玉被挨打,很多人来看望,袭人就觉得委屈,于是背着人出去问茗烟,茗烟把宝玉流连戏子和贾环告状的事都说了。
那为什么袭人不说出来,因为她怕得罪贾环,得罪贾环,尤其是赵姨娘,如果赵姨娘事后知道是袭人多嘴传话给王夫人,难保赵姨娘不给贾政吹枕头风,虽然说贾政不大管家里的事,但是宝玉娶妾,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因此,当王夫人一再追问,“也为这个,只是还有别的缘故呢”,袭人还是说,实在不知道。可见,她的精明。
可见,人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一张是非嘴,到处惹祸。这是保全别人,也是保护自己。
综上所述,被贾母认可靠忠诚;叫宝玉喜欢靠主动;令王夫人放心靠才能,得众人称赞靠精明。可见,一个人如果具备死样特点,无论生活、工作都会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