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高兴,就赶紧提醒陈主任:这里太吵,就换个好一些的地方,好好请严书记吃晚饭。严书记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挥手阻止我们。陈主任从严放在桌面上那包苏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微笑着对我说:先不要急,我们今晚就听严书记的吧。
看来这位村支书不是一般的忙碌,难怪堂堂的中院党办副主任如此抬举他。等他接完电话,时间早已是七点四十五了。在北方的冬日,这么晚还没有吃晚饭的,真不多了。严又一次放下电话,颇有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都是生意上的事,不接又不行……让两位大哥久等了。
陈主任吐了一口烟,笑嘻嘻地说:一直在等你这位大老板呢。去哪里吃饭,一切听你的。严书记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们都是自家人,请不要这么客气。然后又看着我说:大哥就请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放心上。只是这种事都得找些关系,不能太急。有我和陈主任,一定会尽快将人弄出看守所呀。
我一听他如此真诚,就更想请他好好吃顿饭了,何况此时我们都没有吃晚饭呢。严书记朝四周扫了一眼,说:“现在时间的确太晚了,我们就在这里吃饺子吧。”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后脑勺叫道:“对了,今天是冬至呢。难怪今天我老娘还让我一定回家吃饺子呢,我都忘记今天是冬至了。我们就在这里吃饺子吧。冬至到,吃水饺。在我们北方,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呀!今天怎么的也要吃盘饺子呀。”他边摸着耳朵边笑嘻嘻地说着,惹得我们都笑起来。看来这位衣着挺讲究的村官,还是颇有草根情结的呢。
大家都太饿了,就赶紧点了几盘牛肉大葱、羊肉胡萝卜、猪肉大白菜等馅的饺子,就着一大碗热汤,痛快淋漓地吃起来。吃得我大汗淋漓,也吃得我心情舒坦。这是我到鲁北以来,吃得最好的晚餐。当然,严书记的随和,令我颇有好感。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也许比其他人更好。后来的结果,证实我的眼光没错。
冬至一到,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就到了,腊月也就不远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阿梅能在春节前顺利走出看守所……
第二天,没有消息。
第三天午饭前,我和少成也没有等到陈主任的任何消息。
直等到下午,却从张律师那里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阿梅的案子已经由开发区公安分局移交到了检察院,罪名是“涉嫌容留他人吸毒”。少成获知后,一边气得大骂陈主任是骗子,一边急得不停地在宾馆里抹眼泪。我也不由对那个好色成性的陈主任起了疑心,他也许根本没有帮我们找关系,因为至今,我和少成都没看到任何人出来,更别说一起吃饭了。虽然这些关系都很微妙,但如果对方真的愿意帮忙,也不可能弄得这么神秘。其他的不说,如果陈主任真的帮助打通了警方的关系,按照“容留他人吸毒”这个罪名,是完全可以取保出来的。残酷的结果至少可以说明:陈主任帮我们找的所谓刘局长的关系,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至于那位市局调研室王主任,只不过是出来混饭而已。
我当然知道,如果能在公安侦察阶段申请取保候审,容易得多;如果案子转交到检方,要想取保就多了一道障碍,难度也就大多了。我赶紧打通了陈主任的电话,当他获知案子已经移交到检方时,也没有显出多大意外,只是说:不要着急嘛,我先问问看。只要是法院没有判决前,都有取保的可能……
但少成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相信他了,只是不停地跺脚道:律师费花了两万多,在这里十多天时间,花费了两万多,本想让我姐能回家过春节,陪老头子开开心心过个年,但没想到,在外地办事这么难呀……我只能安慰道:先不要急么。陈主任说得没错,只要法院没有宣判,都有取保的可能。
就在我们在房间焦灼不定时,我的手机忽然响起。这次是严书记打来电话。他在那头呵呵地笑道:“大哥,让你久等了呀。能认识大哥,是我的荣幸。感谢大哥赠给小弟的大作,我一定会好好看完的。不瞒大哥说,今天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哥哥的名字,没想到既是名作家,又是大记者,还上过央视哩。”
看来他还真是关注我,否则也不可能获知我曾上过央视、湖南卫视。那还是好几年前,我那本记录在南方做记者时卧底暗访的书出版后,反响不错,多家读书报刊发了书评或是文摘,接着又应邀上过央视和几家卫视做了几档节目,出了一点小名,但早就是过眼云烟的事了。
少成也听出是严书记的电话,显然想起他有亲戚在检察院,就赶紧打手势提醒我:赶紧叫他去开发区检察院找人帮忙。我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茬说:“我正要打电话兄弟呢。没想到兄弟的电话正好来了。这说明咱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不过,我听说苗春梅的案情,今天上午刚刚从警方移送到开发区检察院了……”
“哥,我早就听说了。所以么,我赶紧转移方向,现在得重点盯着检方。哥哥请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去做的。但没有确切消息之前,我不敢轻易出口。本来今晚我要为哥哥接个风,尽下地主之谊的。但今晚还得办理两件很重要的事。我从开发区公安分局获知案子刚刚送到检察院后,就直接找过去了,刚刚才出来……我今晚与哥见一面。具体详情再谈。”就在此时,我听到那头又有电话响起,显然有人正找他。他随后发来一条短信:今晚八时后,请大哥和弟弟(指少成)一起到牡丹大剧院看戏。
这村支书搞什么名堂呢。没有时间吃饭,却有时间请我们一起看戏。在这偏僻的小城,有何戏可看呢?他不想法帮我们找人,还去看什么戏呢?再说,此时我们哪有心思看戏啊!但我又不得不去。何况,人家称正在帮忙找检察院方面的关系呢,而且还有事要找我面谈呢。
等到夜幕降临,我和少成在一家面馆一人吃了一大碗面,就驾车找到了市文化宫对面的牡丹大剧院。说是剧院,其实就是那家牡丹大酒店里头的一个大厅。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有食客,有住客,大厅后头一大院子,更有一家剧院。这剧院大约四五百平方米。说是剧院,其实只有一个大舞台。里面座位不多,只有两排,全是沙发椅,一次可以容纳二三十人。
我和少成刚寻到门口,一名脸上化着彩妆的小姐模样的演员,很热情地将我们迎进。里头响起一阵铿锵铿锵的锣鼓声,舞台上的帷幕慢慢被拉开。我就看到严书记坐在前排,正站起身子鼓掌叫好。中间紧挨着他的,是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在那男人的另一面,正端坐着正摇头晃脑的陈主任。
严书记看到我和少成进来,就站起来,拉着我坐到他和秃顶男人中间,并大声向对方介绍道:“姐夫,这就是我提到的铁哥,来自北京的作家,是京城名记。”我赶紧伸出双手,握了握,说:我早已从报社辞职,现在成为自由撰稿人了。对方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就一起坐下。一出豫剧正开始。原来上演的正是《牡丹亭》呢。无论是剧目、剧情,似乎颇与这大酒店名及此时的氛围相符。
看戏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旁边坐着三四个老年观众,就只有我们几个了。坐在前排的我们,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桌面上摆满了瓜子花生水果等吃食。很快,又有人送来几瓶啤酒,以及几碟凉拌黄瓜、酱牛肉、红烧凤爪等凉菜。
我一直以为看戏是中老年人的爱好,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严书记,竟然也好这一口。他看得如痴如醉,不时用力鼓掌,不时大声叫好。看了一会,他朝旁边的那位丫头打扮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对方乐颠颠跑上前,接过严书记打赏的一叠老人头,转身跑到后台。随后,台上几位演员双手抱拳拱手道:开发区严书记特打赏两千元。演员某某,演员某某向严书记深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