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读中学的时候，经常要做广播体操。
青春期嘛，玩世不恭，标新立异，喜欢破坏规则，所以不难想象这操被我们做成什么样子了：转体全靠甩，踢腿就是踹，两眼无神却要射出犀利与轻蔑，双臂本无残疾却要在空中当啷着，活像一群丧尸。
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样很酷，可这酷劲儿没坚持多久便觉无聊了。
一是我发现当所有人都在为了挑战主流而非主流时，非主流反倒成了令人烦腻的主流，也没见多个性，倒是不恭得雷同了。
二则更重要一点，我越来越觉着：自己这样，也并没有多快乐。
一次例行间操，顶着被同志们嘲笑的压力，一本正经地将整套动作标准化进行，完毕后顿觉通体畅达，胸膛开阔，指尖都是热的，遂坚持下来，一连数日，操功渐长，熟练后再做起来如行云流水，专注时竟能触及到一种和谐与美来，偶尔还会有点心得。
我的性情大变使得身旁的几位伙伴难掩失望之情：没想到你韩某某这么浓眉大眼的家伙，如今也叛变革命了？！
我趁转体的当口发自肺腑的说：你们好好做一回，真的挺爽的……
他们也没听，而我做着做着，做成了领操员……
这可误会大了。
一次领操结束，往教室走的路上，同行的伙伴笑出了猪叫，提醒我今天教导主任并没在场监督，大伙都在台下磨洋工，就我一人在台上背对着大家一直做，吭哧吭哧特来劲儿，可老师没看见，我白“表现”了。
我说这操是越做越舒服，真的挺好的，跟有没有人看没关系，我一个人儿都想做。
这么一说，顿时看见了他们的嗓子眼儿。我也跟着笑，只是有那么一秒钟感到遗憾：不知什么时候大伙才能体验到我这第二种快乐，可惜了。
2.
我做事喜欢全情投入，尤其是遇到喜欢的事，更是要求自己沉浸其中，一门心思地往好了做。
有人说这是认真，还有人说我实在，其实坦诚来讲：我这算贪婪，也可以叫贪图享乐。
你看，事情嘛，都有个或长或短的过程，加上一个瞬间性的结果。结果这东西很狡猾，它是好的，你便开心，它一不好，你也会跟着不快乐，且它还不可控，受制因素非常多。
所以经历的事情越多我便越深感为人的被动性，主宰自己感受的按钮，竟不是在自己手里握着。
然而，过程却是可操控的，越是身心投入，越是惟精惟一，人便越加恣肆舒怀，如果你问我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可以说，那是种饱满的欢喜和涌动的平和。万幸，这两样东西，都无关结果，只要足够用心，便可顺手摘得。
如此这般，同样做一件事，收获的快感真是数倍于平常，这难道不是一种明智的贪婪吗？
常有人讲：莫要认真，认真了你就输了。
少有人懂：不认真的人只能将目光紧张地盯在局促的结果，殊不知认真者在过程中就盗走了许多隐身的欢乐。
3.
写东西快两年了，发布了文章265篇，共计70多万字，书也出了几本，父母除了为我感到高兴，也有点心疼。
因为他们觉得：儿子在做一项苦差事，写起文章来动辄就是小半天，发布出去后读者万一不认可，那付出的心血不都打水漂了吗。
我跟他们解释说：正反馈不一定都是事情做完后才能拿到的。我从来都不觉得写东西累，在我构思和写作的全过程中，我就像一个猎手，安静又高度专注地卧在草丛里，拿枪瞄着那些脑子里高速翻飞流转的东西，偶尔发出一枪，没打着，再一枪，那个东西被我限定了！那个猎物被我用语言捕获了下来，那只模糊的兔子被我定义，一次又一次，一句又一句，别提多爽了。
父母不很理解，我便用一句话概括：一件事儿，当你全心全意去做，把自己扔上去交给它，你会忘了时间，忘了一切，甚至会忘掉自我，这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获得。
对于这种理想主义气味蛮浓的说法，他们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过年期间我回到家里，在他们的面前讲了一堂课。
那是一堂有关写作的直播课，我特地把二老留在身边，结果越讲越投入，第无数次感觉到自己处于一种高能高热的状态，语速越来越快，后来直接抛掉了讲稿大纲，有几个理论是一股脑倾泻出来的，中间竟一口气都没有换过，整个人既兴奋又高度冷静，刷的一下子，一小时过去了。
我喘着气，喝着水，抬头才想起来他们就在我身边。
父亲说他这回信了，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看见我是闭着眼睛的……
我说人如果赚钱是为了寻开心的话，那我这活可真是太赚钱了，钱没给我我就赚到了。
4.
我一度认为付出与得到彼此是孤立且分离的，中间有联系但很脆弱，结果的好坏会左右掉过程的意义，后来才慢慢发现：它们是一体的。
这世间有种成功是以失败的表象呈现。
这世间有种幸福叫全力爱过。
站在起点盘算的人看不到这一点，如果有人全力奔跑，在最后才到达终点，没有名次，却还笑着，那么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读高中的时候，一位年迈却风趣的数学老师，在一堂课上讲着讲着，跟我们提到了光的波粒二象性。
当时的我们哪听得懂这个，他也讲不太清楚，索性高考不考，他也释怀很多。
讲罢，他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跟我们念叨着：事情是复杂的，多维的，不能简单粗暴去理解，它可以既是这个，又是那个，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还可以是……还可以是“别个”。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
因为我们从没有听过“别个”这样的词语，再加上他说话又带点口音，便更神秘得搞笑了。
多年以后，我对这话有了点心得，却不是建立在数学上，而是关于我们的生活。
我也越来越能明白那个“别个”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理解起事物来，常常是停留在线性的层面，比如，我们总会以为要经过什么，越过去之后，才能得到什么。
然而当你忘情忘我地追逐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会跳起来，从三维的世界里伸出手，在你行进的过程中就把它的美好加持给你了。
这也许是一种降维关怀。
这让每个沉浸于实践中的人倍感温暖。
这让我欣慰地感受到：
生活的快感不等同于目标的绝对化达成。
很多东西在你前行时就已经酝酿生长了。
奋斗本身就是种幸福。
勤奋不需要愁眉苦脸。
全心全意付出的你，本身就在收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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