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参加完桃子的婚礼，当天晚上就乘火车回河南老家了。

说心里话，叶子是不愿意坐这趟T字头的火车的，毕竟这已经不是10年前了，现在是动车高铁的时代，T基本上也就和绿皮车一个档次了。但是他今年春节就开始张罗带女朋友见父母了，说定就在劳动节回去。经过叶子的计算与比较，这趟火车是最节约时间的选择。只是叶子没能抢到卧铺票，只能硬座十几个小时回去。

作为桃子的伴郎，叶子头天晚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被叫醒了。现在他坐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心里盘算着又得度过一个不眠夜。

出租司机是个典型的东北壮汉，一路上冲着对讲机和同伴聊天。叶子抱着背包，时不时的拿起手机看时间。7点35分火车发车，这会儿已经6点45了。

这还真不一定能赶上呢，叶子暗自忖度，还不知道盘锦站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取票要排队就尴尬了……完蛋！路上的口粮还没有买！司机你可开快点吧！

这司机倒也没有辜负乘客的期望，一路猛踩油门左挪右闪的超车，五分钟就到了火车站前的广场。叶子推开门跳下车，迅速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他的目光越过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家超市。叶子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便毫不迟疑的小跑过去。

进了超市，他估摸了一下两顿饭的量，迅速拿完东西结了帐。出门时叶子低头看了下手机，6:55。路口的绿灯一亮，他小跑着奔向售票厅。

到了地方他总算放下心来，因为售票厅里只有寥寥数人，网络自助取票机完全没人排队。

这下子时间有了富裕，叶子反而没事做了。他取完票，优哉游哉的溜达到候车大厅。大厅里七八排座位有大半是空落落的。他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之后又感觉对面几个人面露不善，就拖着行李换到别的位置。

本来叶子还想上车以后补个卧铺票，可现在才发现口袋里只有不到200块了。更巧的是车站里连ATM机都没有，卧铺是彻底没戏了。这下叶子只能认命，谁让自己提前不上心呢。

墙上的大屏幕清楚的显示了之后的列车班次，叶子乘坐的这趟是从大连发往广州的。这也难怪买不到卧铺了，这里到终点站要多久？40个小时？难以想象现在还会有人选择乘T字头的火车旅行这么远的距离。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叶子已经走进3号车厢。里面的人说少不少，走廊也有人在站着。说多也不多，比春运的时候可少得多，起码上厕所还是能做得到的。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赶在春节时候挤硬座，那可真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叶子看了看车票，42号。他希望是靠窗的位置，那样还能趴在小桌子上睡会儿。但是走到才发现是靠走廊的座位，真是倒霉透了。不过这会儿有个穿蓝色工装的人正坐在42号。

“你好，这个是我的位置。”叶子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那什么……我没座，要不你先坐里头，我这边好给别人让座。”男人指了指旁边空着的41号座位说道。

叶子当然无所谓，就同意了。

蓝衣男人起身给叶子让出位置。叶子掀起座椅的衬布，踩上去把箱子放到上面的行李架。可是背包没地方塞了，不远的行李架上还空着，但是叶子又怕不安全，只好自己先抱着。

落座之后，叶子艰难的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娜娜发了条微信：“我有点困，先躺下睡会儿。”

当然他并不能躺下，他只是一直骗娜娜自己是买的卧铺。这种事他当然不想撒谎，但是坐这么久的硬座还是隔夜车，娜娜肯定不会同意。

况且娜娜也订好了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和自己在郑州汇合。叶子姑且这么瞒天过海。为了终身大事吃这么点苦头还是值得的。反正去东北参加桃子的婚礼，拐一趟家里也是顺路。

叶子刚想闭目养神，一个带着口罩的姑娘走到座位旁，怯生生的说：“我的票是41号的。”

叶子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向旁边的蓝衣男人嘟囔了一句：“我是42号的。”

蓝衣服的男人有点不情愿，一边站起身一边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怎么就这么多话，坐这儿好好的不就得了。就你话多。”

那个女孩子连忙说道：”我坐两站马上就下了。“

叶子知道这男人是在针对他，也懒得理。就把耳机掏出来，听着音乐闭上眼睛，假装在休息。蓝衣男子就站在过道上靠着叶子的座位。

其实叶子对面的中年大叔，还有过道对面的一个东北人也都是站票，看这里有空位置才坐过来的。他俩和蓝衣男人一直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过了一会儿，列车到站了。蓝衣男子看后面空了几个座位，赶忙走过去坐下。叶子看到他穿的其实就是工作服，衣服和裤子都是天蓝色的，脚上穿着厚重的劳防鞋。叶子这下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人不怀好意，可得当心别被他顺走东西。

不过对面的中年大叔还算面善，叶子就和他攀谈起来。大叔是临时决定去河北的，只能买到站票了。不过好在夜里一点多就到，也不用坐太久。到地方就近找个小旅馆先凑合一晚。

叶子突然想起来这趟火车是一直发到广州的，就随便问了一句：”你说这火车上有从大连一直坐到广州的么？这也太远了。“

坐在对面的东北人插话进来：“应该有的吧，得20来个小时？买卧铺还可以。”

中年大叔摇了摇头道：”二十几个小时肯定到不了，怎么也得30多个小时。再说你要是淡季买卧铺还不如直接坐飞机呢。”

叶子觉得也是，自己从盘锦坐到郑州还得十四五个小时呢。这要是硬座到广州去，可真是铁人了。

那边东北人还在感慨：”也是，坐飞机确实是快。但是我一般都不坐飞机，飞机太不安全了。我还是坐火车靠谱。“

中年大叔瞅着他笑了笑说到：”应该说飞机才最安全的，火车也不比飞机安全。“

叶子也连连称是，国内的民航飞机还真的没出过什么事情，尤其是坠机这种事故。不过这个东北人穿衣很朴素，拎着的包也是破破烂烂的，也许他是真的没机会坐飞机吧。不过这关叶子什么事，要是有合适的航班，叶子也会坐飞机回老家。

这两个中年人还在讨论各种交通工具的安全性，叶子已经有点犯困了，就又戴上耳机眯上了眼睛。里面临窗的位置是两个大学女孩，一直在讨论着学校老师、社团的什么活动之类的，叶子听着她们不成熟的见解心里直发笑。她们可真是精力充沛啊，年轻真是好。想当年叶子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在火车上通宵斗地主的。只是现在真的是不比从前，吃不消啊。

一晃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戴口罩的女孩也下车了。这个小站倒也下了不少人，行李架上的几个大箱子都不见了。叶子坐累了，跟着他们一起下车想站一会儿透透气。刚下去没站多久，乘务员就让他回车上，马上就要发车了。

回到位置上，叶子发现中年大叔已经挪到远处的空位上了，蓝衣男子和东北人也都没了座位，站在三四排座位开外的地方。现在叶子的对面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都在玩手机。叶子留意行李架上又有个空当，又回头瞄了远处的蓝衣男子一眼，把背包底朝外放上了行李架。

坐定以后，一个职业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坐到了41号座位。

叶子这会儿确实是很困，但也真的睡不着。硬座的靠背是几乎90度角，旁边还时不时有人走过碰他一下，对面的人动动腿脚也难免不会碰到。所以叶子也只能闭目养养神。

41号的女职员一坐下就拿起手机打电话：

“领导，我已经在车上了。你就别担心了……小张他们喝了酒，也开不了车了，我还是自己坐火车吧……谁知道会出这事啊，早知道小张晚上不喝酒了，还能送我一趟……没事了没事了，反正我也上来了……那明天我就在家呆着了，正好是五一。领导再见。”

“……我说你怎么回事？人在哪呢……又在喝酒了？你说我要你有啥用？这个家要你有啥用？你说孩子出那么大事儿，你还在外头喝多了回不去。还得我大老远赶回家去……咱妈？咱妈现在情况什么样你不知道？她怎么带孩子去医院啊？行了，你也别说了。你就喝死在酒桌上你也别回来。”

“喂，妈啊……你先别急，孩子现在啥情况了……那发烧了吗……那行，你先别着急哈，我现在就在火车上，估计再有一个点就能到啊，你别着急……他还在酒桌上呢！你说他这人……算了算了，我马上就到，妈你别急啊。就回来了。”

叶子一直在听着这个女人的电话。他也觉得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坏丈夫，因为这个丈夫对家庭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得了急病无动于衷？

但是叶子又想到，自己也是一个男人。自己也将要带女朋友回家见家长。随后不久自己也要成为一个丈夫，继而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我能做的比这个坏丈夫好多少呢？现在叶子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但是坐在叶子旁边的女人在恋爱的时候也许是一样的美好，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子不觉得41号女人的丈夫在刚结婚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一定是在结婚之后的柴米油盐中，两个人的矛盾才逐渐爆发出来。叶子相信娜娜是个好女人，自己也是个不差的男人。但是等成为夫妻以后总归会有吵架的时候。哪里会有这么般配的锅和锅盖呢，磨合总是免不了的。

曾经有个同事在侃大山的时候聊起过家里谁管钱的事，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不少家庭都是女方管钱，工资卡全都要上交，男方有什么需要开口要就是了。但是在有些家庭，男人就因此再也不管家里的事了。家里装修、小孩入学手续，或者水龙头坏了要修，男方一概不管。他也就是一句话，钱都归你，家里的事也别烦我。

这种问题说到底就是两口子遇事愿不愿意沟通的问题。谁结婚是为了受罪的，都不是。家里的大小决定都由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都过得不会舒坦。他说旅游要去日本，她说要去美国。怎么办？难道一人去一个地儿？最后十之八九要有一方让步的。那得偿所愿的一方是不是也要给对方一些补偿和安慰呢？

叶子也知道一言堂式的家庭太多了，大家的日子也都能过得下去。但是叶子就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夫妻之间置气也就算了，孩子可是白白夹在中间受摧残。就像41号女人的孩子。

不知不觉已经10点半了，随着列车员喊了一嗓子提醒大家下车，41号的女人也匆匆忙忙的收拾一下就走到车厢一头等着下车了。

叶子也很困了，正准备眯一会儿，蓝衣的中年男人又走了回来，拍拍叶子的肩膀。

“那个……你能让一下吗？我拿个东西。“说着他指了指上面的行李架。

叶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起身给他让出地方。

蓝衣男伸手够下来一个很大的军绿色背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他先从中间一层拽出来一个装着面包的塑料袋，又在最大的口袋里面摸索着。

“咦？放哪里去了……哦，找到了。”说着他搜出来一小瓶二锅头。

蓝衣男子指了指41号座位对叶子说：“你就先坐里头好了，我把包放上去就行。”

叶子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坐中间，就懒得管那么多了，先坐那还能趴小桌上睡会儿。蓝衣男子放好背包也很识趣的走回到远处的一个空位，叶子也放心的趴着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难受，叶子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小臂也压麻了。这会儿除了对面的两个大学男生，其他三个座位都是空着的。走廊对面的四个位子也都换了人。

叶子连忙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子和背包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他又略微起身看了一眼那个蓝衣男子，人还在那边坐着。这下叶子才放下心。

夜里，火车走走停停，叶子一直半睡半醒，乘客也上上下下换了一批又一批。陪着叶子坐到郑州的只有对面的一个大学男生。到了郑州的时候，整列车厢只剩下寥寥数人。现如今，像叶子这样硬座这么久的大概也真是不多见了。

叶子拖着行李往出口走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火车啊，分明就是一趟长途公交。真正的终点站是哪里根本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这么想着，叶子一边祝福继续前进的人们，一边奔向了出站口耀眼的阳光。

一元小说写作课第一次作业 070学员：叶问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