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个中午,太阳光火辣辣地铺在地面,照得人睁不开眼。一群灰鸭子一只跟着一只,摇摇摆摆地在小院子里踱来踱去。墙角的老杏树,挂满果。熟烂的杏子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香甜的味道吸引来一群群苍蝇,嗡嗡地紧挨着地面飞来飞去。
父亲皱着眉头坐在堂屋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吸着烟。母亲在厨屋里做饭,时不时捏起粘着面粉的围裙抹一下眼角。
男孩乔乔不安地站在走廊里。他知道母亲哭了,父亲在犯愁。清晨村长又来了。大人们说的话他听见了。村长是来催超生费的,1000块钱。乔乔是父母超生的孩子。
“1000,”乔乔想,“好多好多啊!”乔乔对钱没有概念,但在他心中,1000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数字了。不是1、2、3,也不是8、9、10,而是1000啊!对于父母来说,1000块钱也实在是太多钱。今年麦子收成不好。
给家中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乔乔有些惭愧。他要做一些事情,一些能让父母高兴的事情。他从睡房走到堂屋,又从堂屋走到院子里,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
最后,乔乔将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下。他想到该做什么了。那群苍蝇嗡嗡得实在讨厌,他要把它们赶走。
他拿起窗台上的蝇拍,跑到树下,胡乱地拍去。蝇子从地面飞了起来,在空中飞了几圈,又落在原来的位置。
乔乔又拿着蝇拍,挥来挥去。可蝇子总是很巧妙地躲开他的拍子,总是迅速地飞跑,又迅速地飞回来。大太阳下,乔乔很快满头大汗,苍蝇却一只没少。
乔乔并不气馁,他感到自己还有许多力气。一想到父亲或许在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就觉得自己还有许多力气。他一定要将可恶的蝇子赶出院子,赶出父亲的视线。他要让父亲眼前一片洁净,要让他高兴。
乔乔跑得正起劲,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滚出去,别在我眼前跑来跑去!”
乔乔拿着蝇拍呆呆地看着父亲愤怒的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母亲听到丈夫的责骂声,想走到院子里安慰一下儿子,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从窗户里朝乔乔望了一眼,低着头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直到父亲再次大吼道:“滚出去!”乔乔才如梦初醒地将蝇拍放回窗台,跑出院子。
乔乔垂着头靠着院墙站了一会儿,太阳晒得他头皮疼。南边的那片杨树林簌簌作响,有风,很凉快的样子。他走了过去,在一棵树下坐下来。
乔乔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他脱掉脚上的塑料凉鞋,站起来,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地上的小石子、树叶、树枝硌着他的双脚,痒痒的,很舒服。
乔乔走到一条一米宽的小沟前。沟是干涸的,很浅。沟底扔着一些废弃的塑料袋、啤酒瓶。
乔乔轻轻一跃就从这沿儿跳到了那沿儿。再轻轻一跃,又从沟那沿儿跳到了这沿儿。赤着脚跳来跳去真有意思,乔乔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可以跳一百八十个来回。
乔乔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可以帮父母做很多活儿,很多很多的活儿。他帮父母干了活儿,他们就会高兴,就会认为他们的儿子是好样的,是值得的,值得那1000块钱。乔乔越想就跳得越快越远了。他可以跳1000个来回。
可是,父亲让他滚……
就在乔乔因为父亲的话感到委屈时,不知怎的,就跳进了坑底,左脚刚好落在一个破碎的啤酒瓶上。
乔乔感到从脚底板传来一阵揪心的疼。他抬起脚时,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绿色的玻璃瓶渣。
他从沟底爬上来,坐在地上,搬起左脚来看,长长的一个口子,很深。
他被这个伤口和血吓蒙了。恐惧放大了疼痛,他忍不住咧着嘴哭了起来。
他边哭边走到树下捡起凉鞋,单脚着地,慢慢地往家走去。
他要回家,要钻在母亲的围裙下大哭一场。她会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父亲会慌慌张张找来干净的白布条为他包扎伤口。他的脚底板疼得厉害,流了这么多血!
他准备推开大门,嘭的一声从院子里传来一声响:装满开水的暖瓶被摔碎地上。随后是母亲呜呜的大哭声和父亲的骂声:“你说你,你说你当初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生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乔乔转身离开,又回到了南边的那片树林。
他在那棵杨树下坐下来。脚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从地上抓了一把干土,按在了伤口上。那把干土很快浸成一个个红色的小泥团。
乔乔将泥团拂掉,又抓了一把土捂在上面。慢慢地伤口不再冒血了。他不再担心体内的血会流干了。血止住了,疼痛感似乎也不再那么强烈了。
乔乔将受伤的脚放在另一只脚上面,受伤的那只脚仿佛得到了安慰,感觉好多了。他尽量不去看伤口,生怕那伤口有了灵性,被他一看,又开始流血了。
乔乔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就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净的杨树叶用力擦拭。血没被擦掉,干在上面,成褐色的了。
很快,乔乔他被一阵知了的叫声吸引了。知了声很近,它一定就在他的周围!“知了,知了”,叫得多响啊!
乔乔瞪大眼睛扬着脸伸长脖子寻找那只知了,没有找到。他不甘心,想站起来瞧瞧,一动,伤口又一阵疼。他只好咬着嘴唇,重新靠回到杨树上。
乔乔抱着双腿,将头抵在膝盖。他又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委屈。哭声吓得树上的知了闭了嘴。哭着哭着,他就累了,睡着了。
太阳光透过杨树叶打在他瘦小的肩膀和蓬乱的头发上,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