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三十九章 周洁
/心中像是藏着一只鸟
/2017年12月7日 上午 衡阳
一大早, 天还蒙蒙亮, 谢勇就把我们叫醒。 我们简简单单地洗漱了一下, 便到楼下去, 坐进谢勇战友的JEEP 车, 驱车前往乡下谭老师和梁老师家里。 一路上车辆稀少, 行人就更加稀少, 绝大多数人此时此刻还在温暖而舒适的被窝里,沉缅于甜蜜和深远的梦乡。 因此, 我们这一趟从城里到乡下的远行, 完全是畅通无阻, 根本就没遇到我们想像中的拦截和盘查, 而抵达距离小学最近的那个小村庄时, 才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昨天晚上来到谢勇的家里, 起初我真的不太习惯。 房间又冷又暗, 即使开着灯, 我也觉得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作用。 进门后骆雁玲马上拉着我去到卫生间, 叫我赶紧把湿衣服全部脱下来, 全部换掉。 我对她说, 没带衣服, 怎么换? 骆雁玲不容我多讲,回我说可以拿她的衣服给我换,实在不行, 资月的也可以, 总之一件湿衣服也不能穿在身上。 我便对她说, 换衣服可以, 穿你们的衣服也可以, 但只能是临时的; 我换下来的湿衣服, 必须马上清洗,马上用洗衣机烘干, 然后拿出来挂到阳台上晾晒; 我得穿着我自己的衣服回中山去。
骆雁玲同意, 说这些事都由她去做, 由她去料理, 我只管先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我这边一边洗,她那边一边去安排资月去烧糖姜水, 说必须用糖姜水把身体内的寒气驱赶出来, 否则一定会得感冒。 她还教会我如何使用谢勇家里的热水器, 还准备好了新的牙刷, 新的毛巾,新的洗发液, 就像在她自己家里一样。
雾气腾腾的热水冲出来, 洒在我的头上, 我的身上, 我的手上和脚上, 确实让我感觉好多了。不过也很奇怪, 这个时候我反倒觉得有一点点冷, 之前在雨中那样被雨水淋, 我反倒不觉得冷。 没有热水淋到的身体部位, 确实感觉到冷, 寒意像粘在皮肤上, 任凭我怎么使劲搓洗都搓洗不去。 谢勇家的花洒有点小, 没可能全身同时被热水所覆盖, 总有暂时流不到的地方, 那些地方就有寒意侵入到我体内, 让我感觉到冷。如果能将全身泡在热水里, 就不会这样了, 我想。 但是谢勇家的卫生间不像我家里的那个, 有浴缸,可以泡在里面, 他这里没有, 我只有将就一下, 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冲洗完了,然后穿上骆雁玲给我拿来的干净睡袍, 来到外面他们都在的客厅。
茶几上有一碗糖姜水, 他们都在喝, 每人一碗, 我想这一碗就是我的了。 我便端起来, 趁热把它喝下去,体内也随之暖和起来, 不似刚刚进门时那么的冷了。
他们在说话, 在谈论事情。 主要是谢勇在讲, 其他人在听, 我坐在旁边, 也不说话, 我只是听。期间谢勇说到我要回中山去, 我当即承认, 是得赶紧回中山去, 我对他们说我十多天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了, 家里人急坏了。 但是这句话说出口之后, 我感觉到自己非常的没底,心里虚得很。 因为事实是一直到现在, 我都没有接到过我丈夫的一次电话, 和一次微信。 我不知道他把我现在的处境想像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期望过我什么时候回到中山的家中去。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一点自信都没有。
后来我听到他们在谈论转移骆雁玲的地点。 谢勇说转移到他的乡下亲戚家里去, 而资月说如果要转移到乡下去,还不如转移到她的一位乡下亲戚去, 因为她可以跟着一起去。 我当然更倾向资月的观点。 但是我心中突然想到一个更好更理想的地方, 我觉得把骆雁玲转移到那里去, 是再好不过了。骆雁玲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这个我很清楚。 她现在没有了信心, 对自己的自信心; 巨额的欠款如同重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完全被这一座重重的大山占据了,再没有其他空间容她想别的事, 寻找别的生机与出路。 再有在她的心中, 虽然有重新振作起来的欲望, 但是在她的心中, 同样也存在非常巨大的无力感, 这种巨大的无力感来自于她生活的一贯养成。正如其他同学所说的, 这么些年来, 她一直待在家里没做事, 没去上班, 没去找工作, 心理上已经形成非常大的惰性。 这种自然而然在她身上形成的惰性, 也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她心中无力感的产生。这种巨大的无力感, 存在于她身上, 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把她牢牢地攫获住, 无时无刻不把她牢牢地控制住。 因此, 从心理上, 她很害怕, 很畏惧去找工作, 去像其他人一样上一份正常的班。一句话, 她现在连通过上班去赚取一份生活费的动力都没有, 更何况那样一份沉重的巨额债务?
因此, 我觉得她现在很需要调整, 心理上的调整。 而要达成这样一种心理上的调整, 一段时间的静养是必不可少的,也是非常有益的。
于是我推荐她到谭老师和梁老师那里去, 在那里, 借助两位老师的开导与帮助, 或许能让她打开心结,进而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这是我当时最美好的心愿, 至于能不能达成, 能不能成功实现, 说实话, 我也无法做出断言, 最终还是在于她自己, 在于她自己的那颗我们其他人都无法掌控的心,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掌控她自己。
现在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小村庄, 这个距离小学校最近的小村庄。 前面已经无大路可供车辆通行, 我们只得把JEEP 车停在小村庄的一处空地, 然后下车步行。 通向小学校的泥土路经过一场夜雨的洗刷, 洁净倒是很洁净, 但同时也变得异常湿滑。所以我们一行五人, 不敢迈开步子从路面中间走过, 而只能踩着路肩边上长着的野草, 同时保持十分的小心翼翼, 才勉强得以顺利地通行。
走到小学校门前时候, 我看到骆雁玲他们几个情绪都很低落, 没有多少兴致去观看校舍等其他一些老旧的物件,便随着他们快速地从里面穿行而过, 再沿着学校后面的一条差不多两百米的土路, 最终来到了谭老师和梁老师两位老人的家中。
不用说, 两位老人根本没料到我们这一行五人的到来。 我首先推开他们房子的木门, 看到两位老人正围着火炉烤火, 身上和脚上都穿戴整齐, 一看便知不是刚刚从床上起来,而是已经把早饭都吃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按我的推断极有可能早已下地干活去了。
“谭老师, 梁老师, 我又回来了!”我首先向两位老人叫道, 同时把身后的骆雁玲和资月俩人让到屋子中间,对他们说道:“看看, 我还把她们俩个带来了!”
“小宁?”看到眼前站着的骆雁玲, 梁老师脸上不无惊喜, 但是眼神中又似乎不敢确定, 她首先向骆雁玲叫道:“你是小宁?骆小宁?”
“梁老师! 是我, 我是小宁!”骆雁玲一头扑倒在梁老师怀里。
那边的谭老师见到这么多人进到屋里来, 连忙站起身, 走到屋子的后面去搬来更多的长凳, 让我们围着火炉坐。紧接着, 他又去给我们倒热气腾腾的热水, 每人一杯, 让我们端在手里。 从一把很老式的保温瓶里倒, 好像他早料到今天会有很多客人, 因此一早就把开水烧好了等着我们来。
“你们这么早, 肯定还没有吃早饭吧?”老人向我们问道。
谢勇连忙回道:“老人家, 您不用操心我们这个, 我们自有安排。 我们把骆雁玲送到您这里, 然后马上就回去。”
谭老师听了这话, 有点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我便把谭老师和梁老师两位老人请到隔壁的一间屋子,就是早之前我在这里睡过几晚上的隔壁屋子, 然后开门见山, 直接把骆雁玲的事情和两位老人说了, 最后恳请两位老人帮忙, 把骆雁玲收留在身边, 帮她度过眼前的难关。
谭老师脸色凝重, 梁老师忧心重重, 但我能够看出, 两位老人没有拒绝的意思。 紧接着, 谭老师拉起我的手,后面跟着梁老师, 回到第一个房间, 来到骆雁玲跟前, 对她说道:“孩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想住就在这里住下吧!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没事!”然后转头对梁老师吩咐道:“老婆子,去把隔壁房子的床铺收拾一下, 给小宁睡那里吧! 天冷, 下面多垫一床棉被!”
梁老师“哎”了一声, 转脚到隔壁房间收拾床铺去了。
旁边的资月看起来有点不乐意了, 她缠着骆雁玲的胳臂不放, 同时对着谭老师笑笑地说道:“谭老师,您不记得我啦? 我和她们两个是同一个班的, 您教过她们俩个的书, 那也就教过我, 我也是您的学生呀!”
谭老师当然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又是叫什么名字。
“我叫资月呀! 当年与骆雁玲同桌!”资月一手挽着骆雁玲, 另外一只手去挽着谭老师的一只胳膊,同时继续笑笑地说道:“您只记得骆雁玲, 不记得我, 有点偏心眼啊!”
被她这么一说, 谭老师情不自禁像孩子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面说道:“我哪记得这么多的学生啊! 实在是太多了, 不好记! 那时候你们都那么小,个个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 到现在都长大成人了, 千变万化, 尤其不好认! 上次周洁她来, 如果不是她后来先把我和你梁老师记起, 又报出她自己的名字, 我们还真不敢相认! 真不敢相认哩!”
“不管怎么说, 我也是您的学生!”资月把谭老师的胳膊攥得更紧了, 紧接着继续说道:“既然她们俩个都有机会在您这儿住些日子, 我也想在您这儿住几天,您不会不同意吧? 谭老师?”
谭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地开心, 他紧接着回道:“同意! 当然同意! 怎么不同意? 只要你们不嫌我这里偏僻, 还不嫌我这个老头子无聊,你们哪个来我都欢迎!”
而资月随后却被谢勇拉到一边去, 进而还一直拉到外面去了。 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去到外面又说了些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他们再回来, 资月一脸的不高兴,而谢勇则赔着笑脸对谭老师说道:“资月她就不麻烦您操心了, 等会她随我们一起进城去, 她那里没什么事。 只是还有周洁, 她需要马上回中山去, 回她家里去, 但是她又不能随我们回城里,从城里的高铁站或火车站乘坐高铁或火车回中山去。 所以, 要向您打听一下, 您这一带, 有没有其他的路径可以转到郴州去? 让她从郴州上高铁, 再回她中山家里去?”
“你这个想法是对的!”谭老师赞许地说道:“我们这个镇是离衡阳最远的镇, 但同时也是衡阳辖区内离郴州最近的镇!”
“对, 您说的十分对, 我也是这么听人家说的, 所以在前来的路上, 一直在想这个方案, 如果能行, 对周洁就再好不过了!”
我听了自然也十分的高兴, 如果能避开城里的那帮家伙, 就是再走更远的山路我也愿意。 而据我以前小时候听到的说法, 从我们这里确实有山路可以抵达安仁县的某一个镇,从那里坐班车先去到安仁县城, 再从安仁县城转车可以去到郴州市里面。 至于这些山路在哪里? 怎么走? 我还真的一次都没走过, 也只是听说过。
“放心! 现在的交通比以前好多了。 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翻山越岭, 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走出去。 以前我们可没少走过。”谭老师停顿一会, 咳嗽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往他身后的一个方向指去。
“现在就不必要那样走啰! 现在只要沿着我屋前的这条小路, 再往里走, 走大概十多二十分钟, 就可以抵达里面的一个小村庄, 叫肖家庄。 那里现在修好了一条水泥路,去年修好的, 虽然也是在这座山与那座山之间绕行, 但至少是一条水泥路, 虽然还没有通班车, 但是摩托车和三轮车也还是有的。 所以, 只要步行去到里面那个肖家庄, 就可以在那里搭摩托车或三轮车到镇上, 再从镇上乘坐班车去到安仁县城。到了安仁县城就好办了, 那里有大量的班车去到郴州市区里面, 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
“如此就太好了!”霎时间我变得兴奋异常, 心中像是藏着一只鸟, 扑腾着翅膀要跳跃出来, 想着被二人组拦截在城里的高铁站的情形, 那种令人无比后怕的情形现在已经变得不可能,我激动与兴奋得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
接下来我和骆雁玲先把资月和谢勇她们三人送走,离别时, 资月与泪流满面的骆雁玲拥抱在一起。 我后来也走上前去, 主动与资月拥抱了一下。 她没有拒绝, 但是我感觉她的动作很僵硬, 表情也是有点僵硬。 然后骆雁玲又把我送到肖家庄, 两个人最后拥抱在一起, 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最后她看着我登上了一辆三轮车, 迎着“呼呼”不止的山风“突突”而去, 而当我回过头往后面看的时候, 发现骆雁玲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路旁痛哭不已。